杨再兴沉吟道:“近日闻说秦桧将进位太师,开我朝靖康年后重设三师的先例,先帝梓宫与韦后还朝,圣上必将功劳计在秦老贼头上,圣眷正浓之际,急切难除,然张俊之辈,握天下兵权,各路军中多有亲信,圣上未必肯轻易信重之,若略施小计,便不杀了他,也须将此贼削位罢兵权,稍慰大哥在天之灵!”
岳雷闻言,大喜过望道:“叔叔此言当真?”
杨再兴郑重頜首,岳雷拱手,不再言谢,就此施施然回宅所而去。次日起,练兵场上,岳雷声震较场,众军士气大振,岳家枪简化版在岳雷亲授下,渐入佳境。王兰见一夜之间,变化如此之大。不由慨叹能者无所不能,杨大哥实有常人难测之机。
数日后,临安城中纷纷传言,枢密使张俊强占承天寺为宅基,是因为有异人告之,说是此寺地基上有天子气不时涌出,居之者久后必有大富贵!此事在临安城中人尽皆知,倒也不是平白栽赃的。只是若非有心人推波助澜。也不会在短时间内传得如此轰响。秦桧闻说此事,在家中密会亲信,两日后,侍御史江邈上书,言张俊占地应谶,大逆不道,其心可诛,且大男杨存中掌殿前司军。小男田师中掌江防,一旦有变,将有不测之祸。
赵构得报,却不立下诏书,而是晓谕中枢:“张俊有策立复辟之功。非有谋反之事,皆不可信!”其意在堵众人之口,心下其实也颇信任张俊,毕竟当日苗刘之变时。如无张俊,赵构已不知身在何处矣。但秦桧细细揣摸上意,以为必非赵构本心,最后与诸中丞相商后,奏保孟忠厚为枢密使,与张俊同列。
此举连赵构也久久未悟,不知秦桧何意。孟忠厚身为靖康年间策立重臣,其功不下张俊。当年元佑孟皇后被废,退居孟忠厚府避祸,后来靖康之变,孟皇后反而因此得免于难,被群臣推为皇太后,随后闻说赵构所在,孟皇后便是遣孟忠厚前往迎赵构登基,才有后来的偏安局面。自秦桧还朝以来。所论多为孟忠厚所不齿。虽然二人还有远亲关系,但秦桧却令孟忠厚久滞参知政事一职。不得与闻朝廷要务,此刻一旦提出此议,连赵构也颇为吃惊。
张俊闻讯,却是心如明镜:孟忠厚与秦桧固然老死不相往来,但与张俊却是势同水火,张俊历来战败,或谎报军功,孟忠厚要么上书谴责,或者当面奚落,从来不会给张俊一星半点面子。若是同在中枢,此后军政要务,张俊便无一策可行,其不堪处甚至远过当初与韩世忠同列之时!秦桧保举孟忠厚之意再明白不过:我不过添堵恶心,却须让你张俊死无葬所!
想通了此节,张俊连番上书请辞,赵构思之再三,深体秦桧“忠心为国”之举,当下将张俊罢为镇洮、武甯、奉甯军节度使,醴泉观使,但与岳韩等人不同之处在于,同旨封张俊为清河郡王!此举让张俊让实权而得高名,聊可补偿些许。
秦桧等得讯,聚众高会,弹冠相庆:自此之后,再无武将居高位,朝中尽为一班文臣所把持,太祖所定宗制终于在宋金和议之后得以实现,黄袍之事恐怕永远没有上演的机会了!孰料此刻晋城之中,杨再兴亦大会诸将,将张俊被罢之事告知诸人,岳雷自然满心感激,诸将也都觉大快人心,毕竟张俊是下手迫害张宪之人,又曾参加监斩岳飞、张宪、岳云,实在是众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论其罪不下于秦桧。杨再兴大宴众将之余,仍将此事禀于岳飞灵前,以慰岳飞英灵。
消息也以最快的速度报至鄂州,田师中得讯,意沮气丧,连日不敢出府,急急遣人往临安问讯,待听得杨存中安然无事,京中并无余波,已经是年底的事了。其间更有一事让田师中耿耿于怀:晋城杨再兴处所送至鄂州货物,在鄂州城中大行其道,但其中最为让人动心者,则是远胜江南所炼生铁!
“老爷,这上等生铁,远非昔时河北诸矿炼制者能够比较,小人仔细看过,若是以之锻造兵器甲胄,当可以三十炼抵五十炼,大批兵器可致矣,不如咱们?”府中幕僚察得详情,报与田师中道。
田师中在府中来回走动,心意难平,只是张俊新罢,哪里还敢去招惹杨再兴!此刻杨再兴身份特殊,随时可以搬出“知泽州府”地身份与自己为难,若是书函上盖的是金国印信,便可以告自己一个“擅起边衅”之罪,还有板有眼,一点冤枉都不带的。思来想去,身边的蜀军装备还须精良,否则心里不踏实。最后田师中不得不小心吩咐:“且去问问,市价如何,若是军中还有款项,尽力买些来,方好应用。”
岂知王澣宇眼下身价倍涨,不用说河北货物全都须经过鄂州“晋城商号”发往江南各路州府,单是铁器一项,便是全权由王主事一人说了算,只要不掉了价,卖给江南哪个人都是他的自由。杨再兴定此策时,早已经将鄂州的特殊情况算计在内。故鄂州御前军总领府中来人时,王澣宇老大的不耐烦:“市价不二,哪里还用问,这牌上不是写着么?一缗五斤,童叟无欺,只是河北晋城只发来不到两万斤,江南诸军皆已下订,还不知先供哪里为是,民间所需,倒要少些,还可先供些许,像军中大项,一家子便要上万斤,哪里做得了几家生意?看田大人面上,若是肯加些价,便留个五千斤在鄂州也无妨,若按市价,最多便是三千斤,大人若不能作主,报给田大人便是!”
这幕僚气得胃疼,却半个屁也放不出来,田师中早有吩咐,不可招惹晋城相关人等。待田师中得报,也气得手足冰凉,只是两万斤生铁,足可炼出千余柄上好兵器来,便是上等全套盔甲,也可制得二三百副。若是从眼前经过而不取,岂不便宜了其他诸军?
江南铁器来得不易,铁矿稀少不说,品相还差得远,上等生铁都出自河北,只是连年大战之后,匠户逃散,便有矿也无人采无人炼,生铁便更加难得,何况金人会将得来不易的少量生铁卖与江南么?除了杨再兴“走私”过来地这些生铁,江南甚至还须通过泉州等地,从海上贸易中取得南洋生铁以充军用,杨存中所部的装备中,上等兵器便多半来自这等渠道。为将帅者固然须多向朝廷要钱,并尽量少花销到军中,兵器甲胄之类,都是花钱的大项,可免则免,但身边的“背嵬军”总得有一些像样的装备,这些装备总有破损地时候,光修补就不是一个小数字。岳飞在鄂州时,朝廷所拔的60万缗月费固然尽数用在了军中,连襄汉一带所产收入,也一毫不能节余,至少三成费用是花在了装备上,只此一项年费就在200万缗以上。
田师中到任后,军费骤降,不足岳飞时的一半,为朝廷节省了大量支出,一方面有和议地原因,另一方面也是花在兵器甲胄上地钱太少,眼下连借用的蜀兵也装备不足,大大危及田大人安全,这可怎么得了!
“告诉晋城商号,老子出一缗钱三斤,但所有生铁全包了!一斤也不要剩下给别人!”田师咬咬牙,暴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