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沉,蔺琦墨死赖着不走,罄冉便让人收拾了下离近白鹤院的鸿鸣院安置他住了下来。
星爬天幕,罄冉如往常一般,提了青剑在院中舞了一阵。她刚准备收剑回屋,便听到了脚步声向这边而来,她站定,瞧向月洞门。
眨眼功夫,白影由远及近。
“寂寥寒夜,无人相伴,冉冉可愿陪四郎共望一轮清月,同饮清酒一壶?”
眼见蔺琦墨斜靠着月门,扬着手中酒壶,露出痞子般的笑容,罄冉不再理他,转身便向屋中走。
“我自鹊歌城回来,给你带了样东西,不看看么……”
身后响起蔺琦墨温润的声音,虽有些轻,却成功留住了罄冉的脚步。她转过身,正见他迈步过来,手一挥,她才注意到他背上负着一个长长的盒子。
他将绑在胸前的布带解开,将长盒托与罄冉面前。罄冉见他唇际有温暖的笑意,心中狐疑,就着他的手剥去了布层,露出里面沉桐木的盒子。
罄冉望了眼蔺琦墨,见他目有笑意,便打开了盒子。
盒中一物在皎洁的月光下骤现,罄冉脑中轰鸣一声,双眼顿时便朦胧了起来。
她猛然抬起右手死死咬住,喉间却仍溢出了一声呜咽,如经久未拉的胡弦,颤抖着,带着分明的涩意。
声音颤抖在清寒的月色下,那般让人心疼,蔺琦墨叹息一声,揽上了她的肩头。
盒中,寒光闪闪,银枪凛凛,在皎月下刺痛了罄冉的双眸。
它似是沉睡多年,又似在静默地等待此刻的骤现,集月色之清寒提示着曾经的血雨腥风、血海深仇。
那是龙胆枪!是爹爹从不离手的龙胆枪啊!
罄冉还记得,那年樱落时节,初夏的风微暖,吹得衣襟轻拂,母亲便坐在樱树下教姐姐刺绣,爹爹则坐在修竹旁的大石上擦拭红缨银枪。
当时的她还很调皮,东跑跑西跑跑,累了才在爹爹身边坐下,见爹爹用鹿皮布细细擦拭枪头,神情专注而温柔,她笑着问爹爹。
“爹爹,这龙胆枪有什么好的,你天天擦它,对它比对冉冉都好。”
“丫头,这把龙胆枪陪爹爹驰骋沙场数十年,是爹爹的老伙计了,爹爹爱它如命。”
“那冉冉呢?”
“冉冉是爹的心头肉啊!丫头,你要记住,兵器是一个武将的魂,只要这银枪不倒,便没有爹爹打不赢的仗!”
时候的爹爹整个面容都熠熠放光,目光如天际的太阳一般热烈。罄冉清晰的记得她那时小小心灵受到的震动。
“爹爹的龙胆枪永远都不会倒的!女儿也要像爹爹一样,可是女儿都没有兵器呢。”
“哈哈,这有何难,明日爹爹照着这龙胆枪给我小冉冉也做一把一模一样的!”
“艺哥,你净教她这些,仔细教坏我女儿,我给你好看!”
“萝妹,蝶儿跟你学刺绣,冉儿跟我学功夫,我看这正好,哈哈。”
……
当年樱花飞舞,笑语温馨,一切仿似都在眼前,伸手触摸却只有孤独的龙胆枪,寒了指端,冷了心扉,刺痛了双眸。
罄冉左手轻轻抚摸着盒中长枪,右手死死咬在唇间,呜咽出声。
她微微仰头,倔强地睁大了眼睛,直到眸中氤氲被夜风吹得干涩,吹得生疼,才看向蔺琦墨,微笑道:“谢谢你,四郎。”
她的身影因方才的哭泣还带着暗哑,她的双眸在月色下清寂幽凉而深黯,那唇际的笑意虽浅淡牵强,可却是真挚。
蔺琦墨眸中疼惜深深,蹙眉摇头,叹息一声,执起了她的手,扯了衣襟将被她咬得血痕累累的右手一层层包住,一言不发。
罄冉任由他动作,抬起头,漠然看向天际。
月华如练,寒照长夜,清辉落影悄然覆上心头,如以往万千岁月,层层叠叠涌上心头的永远是无尽的哀凉和孤寒。
然而,此刻却因为有他的陪伴多了丝苍凉的暖意,沁入心扉,让她想要剥掉淡漠的外衣,展露脆弱的神经。
待蔺琦墨包好罄冉的手,她低下头抱过长盒,向院中竹林走去,背影显得有些无助。在竹林旁的草地坐下,罄冉打开盒子,取出长枪,拿出盒中软布,细细擦拭着龙胆枪,面沉如水。
蔺琦墨在她身旁坐下,静静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