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牌过后,顾青只觉得浑身疲惫,从蜀州石桥村一步一步走到太极宫,此时此刻,只要他愿意,大唐天子也不得不匍匐在他脚下。
似乎……功成名就了?
但为何仍感到如此疲惫呢?
顾青望向殿外。
殿外残阳已隐没在地平线下,天边仍留着一线火红的余晖。
天快黑了,但很快还会天亮,周而复始,如同数千年王朝更迭的循环,世上哪来的千秋万业?不过是一个又一个兴衰轮回而已。
顾青,也只不过是其中之一。
让他感到疲惫的,也许是他清楚,今日的一切不是终点,相反,它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接下来,要代天子治理这座江山,要平复朝野的非议,要着手改变天下,要拿土地开刀,要在妥协和据理力争之间掌握平衡,一步步削弱权贵的利益,为天下百姓谋福……
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多得令顾青此刻想想都觉得累。
也许自己穷尽一生做了那么多,最终史书上还是只落个“篡国奸佞”的千古骂名。
有意义吗?
顾青迷茫了,脚步也渐渐变得迟疑踟蹰。
殿门外,是一双双灼热而兴奋的眼睛。安西军将士注视着他,这位年轻的主帅,从当年一穷二白的龟兹城,他带领着他们,一步一步走进了玉门关,走进了都城,走进了皇宫。
他们不明白未来还会走向哪里,他们不知道星辰大海在何方,他们只知道服从这位统帅,这位统帅必不会亏待他们。
“王爷万岁!”
不知哪个将士忽然喊出了这一句非常犯忌的话。
“万岁”两个字,原本是不犯忌的,在宋代以前,民间百姓的祝福语里也可说“万岁”,皇室亦不忌讳。
只是今日此情此景,将士们高喊“万岁”,却实实在在有些犯忌了。
很快,所有的将士全都声嘶力竭地大吼起来。
“王爷万岁!”
“王天下,开太平!”
顾青脚步停下,身后的那对父子浑身颤抖,李隆基脚下一软,已然站不住了。
看着万千欢呼的将士们,顾青眼里终于有了一丝暖意,他的神情也不再迟疑。
“千秋万业太遥远,一万年太久,我看不到,但在我有生之年,至少百姓不会穷困饥贫,不会卖儿卖儿求活命,人人有田耕,人人享太平,这就够了。”顾青喃喃道。
他的神情渐渐坚定起来,心中忽然生出一股难得一见的豪迈之气,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篡国奸佞又如何?千古唾骂又如何?我顾青只活今世,哪管后人评说!只要百姓不骂我,我今生做的一切便有意义!”
迈步刚要走出殿外,一阵匆忙的脚步传来。
李嗣业魁梧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外,兴奋地抱拳道:“王爷,大喜!梁州与陇州报捷,常忠和马璘孙九石两部兵马狙击蜀军和陇右军,两战皆胜,剑南道节度使高仙芝,节度副使封常清乱军之中被俘,陇右节度使仆固怀恩阵前被射杀,两战共计俘虏三万余人,余者溃逃无踪。”
兴奋地注视着顾青,李嗣业大吼道:“王爷,天下定矣!”
顾青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却听得身后扑通一声,李隆基和李亨二人同时瘫软在地,脸上布满了绝望。
李亨眼神痴呆地看着顾青,许久之后,忽然大哭起来。
藩镇勤王兵马是父子二人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所以在顾青逼宫后,他们还能保持淡定,努力忍住怒火不激怒顾青,为的就是忍气吞声以图来日。
然而两路勤王兵马的覆灭,仅剩的河西军曲环只怕也无法翻盘,最后的救命稻草终究救不了他们的命,父子二人终于彻底崩溃了。
“顾青!篡国贼子,窃夺朕的江山,朕与你拼了!”
李亨状若疯狂,忽然跳起来朝顾青冲去。
重兵环伺,大将在旁,李亨歇斯底里的疯狂注定无法碰到顾青的一根寒毛。
离顾青尚有数尺之遥时,李嗣业眉头一皱,忽然抬脚朝李亨狠狠一踹,李亨被踹中腹部,身体倒飞数尺,重重栽落在地,捂着肚子痛呼起来。
雪白的刀光一闪,一柄四十余斤重的陌刀已搁在李亨的脖子上,李嗣业扭头望着顾青,道:“王爷,杀不杀?”
直到此时,李亨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莫说天子之权,此刻自己的小命也在顾青的掌握之中,只要顾青一个念头,脖子上这柄刀就会挥落,从此含恨赴黄泉。
自己哪里来的勇气敢跟顾青拼命?
清醒过来后的李亨冷汗潸潸,疯狂的眼神顿时变得低眉顺目,哀求地看着顾青。
顾青冷眼旁观,毫无感情色彩地笑了笑,道:“罢了,放了他吧,他毕竟是天子,须以礼相待,传令戍守宫闱的将士们亦不得造次,不得对两位陛下有丝毫不敬,否则军法无情。”
“是。”李嗣业收起了刀。
顾青走出了大殿,一边走一边道:“传令安西军将士接管宫闱防务,请二位陛下暂时留居承香殿,天子尊贵,外人不可轻觐,若无必要,便不必见外臣了,安心留在深宫享乐吧。”
殿外,安西军将士见顾青走出来,不知何人带头,大家又高举兵器欢呼起来。
声浪震天,刺破了黄昏斜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