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马车倾翻之后,那群人朝着他们扔了火把,如果不是丁乐水将他从车厢里拖出来,只怕两人会就这样死在新年的第一天。
而今天已经是新年的第三天了。
马车被毁,车夫早不知所踪,大批面目模糊而又凶神恶煞的人们堵住了琥珀广场,别说出城了,如今他连回到玉兰街都做不到,只能和丁乐水一起在倒影桥附近徘徊躲藏。身上原本用东州锦缎裁制的衣裳早就丢进了臭水沟里,毕竟现在如果还敢穿着好衣裳在街上乱晃,那不啻是一个供人殴打的活靶子。
男孩听见头顶的交错的横梁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没准就是刚刚从他脚边过去的那只老鼠;也听见街道外面的醉汉在和泼妇争吵,下流的用词他甚至从未在书本上见过;他也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
“谁?”埃利卡猛地回头。
“是我呀。”
丁乐水小心翼翼地拨开遮挡的杂物钻了进来。那天的火焰将男孩的一截袖子烧没了,头发也燎短了两寸,像一巢鸟窝顶在脑门上,蜷曲干枯的发梢随着行动来回晃荡,他站在埃利卡面前,有些迟疑地把怀里的油纸包递给了他:“对不起,我只买到这么点吃的……”里面是两个尚带着余温的馅饼。
“就这个?!”埃利卡惊叫,“我那是一枚银扣,怎么可能只值两个破饼!”
“对不起对不起,因为只有这一家店还肯卖我吃的……”丁乐水又小小声地道歉,“而且我想省着一点用……”
“有什么好省的!你还打算长过这种鬼日子吗?”埃利卡气得直跳脚。
“那、那我明天多买点。”长期的奴役生活让男孩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认错道歉,他又将馅饼往埃利卡那儿递了递,“你都已经快两天没吃东西了,埃利卡哥哥。”
哥哥这个词仿佛魔咒一般,让埃利卡喉头一窒,滔天的怒意都被强压了下去。
埃利卡忿忿地抓过一个馅饼:“……谁要吃这破玩意。”
“对不起。”
“我又没怪你。”埃利卡没好气地道,他顿了顿又问,“外面现在怎么样了,还在打架吗?”
“是的。”
为什么大人都这么喜欢打架,丁乐水想。他们不喜欢琥珀广场本应有的鲜花与彩灯,更愿意让鹅卵石的地面上洒满鲜血与火焰,每一个人不是惊惶失措就是面露凶光。就连他现在手中的这块饼都是……男孩想到这里时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将青了的胳膊肘往半截袖子里缩了缩。
埃利卡对他的同伴的小动作毫无察觉,他今天实在是饿坏了,被他称之为“破玩意”的粗劣干饼吃在嘴里甚至比大厨做的点心美味许多,男孩狼吞虎咽地吃完馅饼,还因为没有水来润喉而连打了好几个嗝,等平复了呼吸后,他开口道:“我们去找我哥哥吧。”
“可是……可是弗洛哥哥不是让我们不要回头,去齐云城的吗?”
“你看现在这个样子,还能去齐云吗?”埃利卡真是受够了对方这小傻子一样的模样,他拍拍手,“我们混在人群里装小乞丐,没人会注意的。”
丁乐水还想说点什么,但又什么都说不出来。海连哥哥说如果埃利卡欺负他的话,他可以反抗,但他知道埃利卡并没有欺负他,所以也找不出可以拒绝的理由,男孩只:“那我们悄悄的走,好不好?”
“知道了知道了。”埃利卡不耐烦地一边应道,一边抓过丁乐水的袖子,蹑手蹑脚地往巷子外走去。
头顶的日光已经偏西,一层让人晕眩的殷红从原本碧蓝苍穹的底色上透出,成功让街上的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染上了这抹红。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大伙都在梗着脖子吵吵嚷嚷,仿佛要将前几个月因为封桥而压抑的声音一股脑全发泄出来一样。如埃利卡所想的一样,并没有会注意街边的两只小老鼠。他们俩迅速地穿过红石板街,刚想往大剧场的方向拐,却又被前方炸裂在空气里的几声枪声吓得择路而逃,一直绕到了颂歌钟楼下。
这里的行人总算稀少了许多,但两个孩子依旧惊魂未定,靠在钟楼下的告示牌旁剧烈喘息。好不容易等呼吸平复了一些,埃利卡才要继续往前走,忽然被丁乐水叫住了。
黑发男孩指了指告示牌上一张还算完好的纸:“这里贴的是什么呀?”
“你看不清吗?”
“我……我不认字。”丁乐水老实承认。
埃利卡撇撇嘴,颇得意地笑了一声:“那等我们回家了,我让我的老师也教你认字吧。”他拉着丁乐水的手,走到刚刚张贴的告示下,踮起脚看了一眼上面的文字,“告诉你,我认的字可多了,已经能读全本的《第六史诗》了呢!我看看……前治安官法卢科什么什么……啊!原来他叫法卢科!”男孩惊叫出声。他终于认出了画像上的脸,这张脸总是和那个东州男爵出现在一起,又总是对小孩一副爱答不理的表情,让埃利卡分不清哪个更讨厌,倒是身边这家伙一看到那俩人便笑眯眯的就迎过去,哼。
丁乐水在一开始便认出了画像上的人,他不由得有些着急:“后面呢,还说什么啦?”
“你催什么呀!”埃利卡瞪了他一眼,“后面写的是此人勾结敌国……怂恿暴君推行暴政……藏什么什么发现有赏——我知道了,这是一张通缉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