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凌看着陆识忍硬朗的侧脸线条眨了几下眼,悻悻放了手、轻咳一声撇过脸去。
白猫早就蹿入银杏树里不知到什么厨房还是田圃里了。
和朋友们在酒桌上锻炼了两年,他的酒量依旧不大,喝个五六两尚没问题,只是容易上脸。
陆识忍是三人中唯一没喝酒的人。年轻的远客撒了谎,歉称自己年纪小不会饮酒;实则是一种谨慎的社交手段——见面留一线的道理是过往环境教与他的珍贵秘籍。
那时陈凌轻易信了,嗤笑他还是个毛没长齐的男小囡,为了挑衅、为了炫耀年纪长幼——一杯花雕几乎是吞,如牛嚼牡丹、象饮琼浆,率性而真迈。
呵,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陆识忍掩下心中的兴奋和隐秘的窥视欲望,举一杯清水与陈太太碰杯,神情自在、若无其事地不时打量表哥。
此时的他还想不出如何描述陈凌的特别和有趣,于是坐在车里把陈凌的笑、黑白的眼眸和熏熏的醉都记得清楚,有如恪尽职守的画师虔诚描摹教堂的穹顶。
他没有第一时间忏悔自己的恶习,而是放纵它、驱使它狂噬剥咬陈凌的心灵与魂魄,终将招来意想不到的禁忌之果。此为后话。
到家进入堂厅,陈太太轻描淡写地让表弟识忍在小圆院安心住下。“……你们快些歇息,我要先睡了,身子不比年轻时候喽。”她疲惫极了,仿佛过年夜时搓了一宿的番头麻将。
“什么!他不能住那!”陈凌的酒意立时消散得一干二净,对姆妈激烈反对道,“我们不是说好小圆院空着一辈子也不——”
姆妈看了他一眼,与十年前在灵堂前喊他取蒲团时一样——拽着陈凌衣袖的手指力气大的出奇,险些把白麻布抠出五个窟窿:“妹妹的小衣服你装好没有……再喊她一声凝妹,好小囡,再喊她一声凝妹,我们送走她去,从此姆妈剩仔你一个——”
她从幼女早夭的悲痛里走出来几多年,一双美目干熬至灵气殆尽,险忘记自己曾有个女儿的事实。那么她也要教会儿子越过去,坚定地请求他朝前看。
这一眼传递的是叼着仅剩的幼崽的雌兽专属的凶狠和坚忍。
陈凌像被什么攫住了喉咙,嗬嗬地挣扎、强要发声争辩:“那、那是妹妹的院子阿。”
他还没有越过去。天生的痴情性格,深情种。
陈太太感到头痛和无奈。“那么,我是困狠了,不惜得再与你们收拾房间——既然、识忍,今晚约莫要你吃点苦,与你表哥睡一起好不好?他的床顶舒服的,又大,你们横过来睡也完全睡得下——阿是我婆婆(外祖母)送的陪嫁家货。明天再给你重新收拾一间——陈凌,啧,你瞪大仔眼睛做甚么!这个也不准,那个也不准,莫要闹,年纪是娶媳妇的年纪,做事像个愣头。你好歹做个哥哥样欸。……唉,我去睡了,你们快快也睡。”
陈凌没想到为去世十年的凝妹争取小圆院的下场是今夜要和陆识忍睡在一张床上。
一张床上。
他自己的床。
和陆识忍。
坐在拂方卧房屏风后的混账表弟。
他可能要再失眠一整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