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顶有耐心与礼貌,抑或说是顶固执。
陈凌没好气地坐直身体睁眼去瞧是哪个神经病敢拦他的路、敲他的车玻璃——
“你!……噢是你。”陈凌突然就蔫了,比今天早上出门发现蒋妈真在跟踪自己、比下午怎么也等不来闵先生、比傍晚在邮局心急如焚而不得归……总之比今天遭遇的一切还要更泄气和郁闷。
他怎么从家里出来了阿。
陆识忍默默收回手,似乎还有些遗憾不能再继续敲下去的意味,待车里的青年把窗户放下来,赶在对方蹙眉出声之前就询问他:“表哥带上我好么?”
这张英俊丰朗的面孔在冷白的人造光线下照样能温柔得不像话。其灰黑色眼眸中隐隐有光亮在睫毛自然颤动之时滑落,顺着熏风化在注视者干涩的嘴唇上。
“带、带什么带!你晓得我去哪里就带!”青年两腮飞出一对汗津津的绯云,逼迫他慌乱地移开视线。
最近是怎么了,为什么总能在吴城的各个角落遇见!
跟踪、盯梢……陆识忍总不会也——陈凌当即否定了这个猜想。唉,他不该轻易污蔑陆识忍的人格。以后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
“表哥是去找拂方,对么?带上我,也算多个帮手。”
开车的师傅嗓子一阵痒,捂着嘴咳嗽起来;车后面两个骑自行车的“盯梢人”则好奇地歪过头看这里的动静。
陈凌啧了一声,他不愿把陆识忍带去。
好罢,说白了,他根本不预备让陆识忍与拂方再见面——可这是什么歪道理呢。他又不是陆识忍的谁,陆识忍也未必是梅瑜安一样的人。再者,拂方或许对陆识忍有一些好感——不不,陆识忍这样狂傲的家伙,谁会忍得了他的怪脾气和疯病啊……哈。……咳。
“——还不滚进来!”
他要什么帮手,难道梅瑜安敢揍他?何况小时候与梅瑜安打过许多架的。
素祥巷子里的路灯几乎全坏了,各家门前的大红灯笼不但充当照明用,更是为了提醒初入此地的嫖客该往什么地方去娱乐身心。
陈凌和陆识忍并排走在这条不足两尺宽的石板小道上,忽视了几个醉醺醺的嫖/客的打量与深意微笑,在“盯梢人”的带路下很快找到刘妈家的院子。
大门没仔细关拢,院子里也看不见人,他们就这么轻易地走进去,直截寻到唯一一间亮着灯火的厢房外。
至此陈凌还未觉察出什么不对劲,只是放轻了脚步;因他转头示意外面的瘦个子不必跟进来,再往前走时就落在了陆识忍后面。
陈凌心跳得很快,他从没有夜里潜入私娼家,还是与表弟一起。他不意踩到地上的一根树枝,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差点儿出声。
走在前面已到了厢房外的陆识忍没有回头关心陈凌一二。
因为他一瞬间的心魂皆被所见之景象摄去:
细微的、暧昧的喘/息声从窗户下的缝隙逃出来,室内几盏油灯逼射出橘黄色的光,照亮了窗户玻璃上丝丝缕缕的灰尘线条。
透过这些蛛网般的线条可以清晰地找到床榻上搂在一处的两个赤/裸/裸的男人的身体。
卿生的两只手埋在床边一盆冰水里,他整张脸惨白如蜡,豆大的汗从漆黑的头发里钻出来,一滴又一滴、滚聚成一大片,湿淋淋地黏附在脖子与肩膀上,仅有一张嘴鲜红如吃过婴儿的脐带、张成一只黑洞洞的圆。
随着一声声压抑凄厉的呻/吟与哭泣,他雪白的背剧烈地晃动着,紫红色的咬/痕、粗粝凸/起的鞭痕与方形的烙印如藤蔓般爬满这张快要破裂的人皮;一些粉红色的半透明液体从裂口渗出,很快与汗水汇合,一齐流向臀/部。
搂着他的梅瑜安满脸是汗,两条细眉毛高高挑起,脸颊下的颧骨尖锐无比、险些把脸肉挤碎,淡色的唇凶急地张开,两排尖小的牙一口又一口咬在卿生身上,猩红的舌头上滚动着唾液、仿佛咀嚼撕咬下来的肉沫。
潮热的烛光在他们的动作下左右摇晃,一时把两张人脸照出鬼怪妖魔似的可怖残忍。
陈凌才走了过来,他刚要凑上前看窗户里面是谁,就被陆识忍捂住了眼睛。
“陆识忍!你做什么!”他还顾忌着屋里的人,压着嗓子低喝一声。
“陈凌。”陆识忍仓皇地眨了眨眼,很以为捂着表哥眼睛的右手滚烫得即将把他们两人一块烧尽。他下意识再瞥了一眼窗内,一遍遍念青年的名字以镇定心神,呼吸同样热得骇人:“陈凌。陈凌……”你不可以看。我不准你看。
陈凌听着陆识忍低沉沙哑的声音,或许是想到了什么,胸膛燥热起来,在热夏无月的夜里,在诡异的私娼的破院子里,在这样奇怪而下/流的地方,气血上涌而不止。
可他总算想起自己是为了确定拂方的下落才来的,听到一声似濒死的婴孩的哭叫,便立刻挣脱了陆识忍的手,趴在窗户上往里望。
“陈凌。”
半晌寂静。
“……嗯。”
陈凌怔怔地应了一声,心下气愤而茫然,往后退了三步,又走到院子里。
他从没想过两个男人做那种事是如此的叫人骇怕。好像、好像是在吃人!
他无措地抬头看向自己知识渊博的表弟,脑海里仍不断闪现方才窥见的渗人场景,脸却红了。
陆识忍别过脸去,闷声骂他一句:
“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