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目瞪口呆:“拉车的牛……它,它们是……”
“对,也姓程了,娃子越来越不爽利,明你再来,吃牛肉,煮的炒的随你。”程咬金笑得很灿烂,甚至扭过头看了一眼被牵进程家侧院的两头牛,目光非常的垂涎欲滴。
李素呆滞无神地任由老流氓把自己拽进了门。
决定了,以后叫人挑两担粪路过程家门口,试试看里面会不会冲出个活土匪尝尝味道。
…………
熟悉的大碗酒,大碗肉,进了程家前厅就像进了水泊梁山的聚义厅,太斯文的人会被厅内众好汉鄙视得体无完肤。
程咬金依旧咋咋呼呼,开席便唤了歌舞伎,一排排美女如乱花迷眼,鱼贯而入,在厅内摇曳着婀娜的身姿开始翩翩起舞,程咬金眯着眼,笑得很猥琐,……程家任何东西都是以数量作为压倒一切的筹码,就连酒宴助兴的歌舞伎,人数也比别的权贵家多两三倍,宴席一开,程家前厅顿时成了拥挤的菜市场,被各国各色的美女塞得满满当当,一个个分班次的轮流上前起舞,生动形象地复制了一千年后on莞夜总会里熙熙攘攘的盛况。
李素高度紧张地陪笑陪酒,顺便还分心提防着不时凑上来欲他便宜的各种美女,窘迫尴尬的模样引得一群舞伎咯咯直笑,对他的骚扰也愈发频繁了。
就在李素被撩拨得疲于抵挡,心力交瘁之时,程咬金终于尽兴了,一碗酒灌进肚,打了个冗长的酒嗝儿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把歌舞伎全赶了出去,程家前厅内只剩了他和李素二人。
“说来也是二十出头的大人了,这diǎn小阵仗还被搞得手忙脚乱,女人凑上来不管不顾先摸两把,觉得喜欢就抱去房里睡了,不喜欢就一脚踹远,至于躲来躲去么?装正经!”程咬金不屑地鄙视道。
李素苦着脸道:“伯伯府上待客实在太热情,小子无福领受。”
程咬金嘿嘿笑道:“你小子是个怪人,说你是正人君子吧,你并非不近女色,而且勾搭女人更是一把好手,连公主都被你……呵呵,说你是个登徒子吧,偏偏对寻常女子不假辞色,送到你面前都不要,所以啊,男人就是贱,白送的弃如敝履,反倒是那些不容易到手的,便要死要活把她抢过来,搭上命都不在乎。”
李素眨眨眼,不太习惯老流氓跟他聊这么深奥的话题。
他总觉得程咬金的话不是随便说的,活到这把年纪了,说什么话总有个铺垫,看似是不相干的闲话,说着说着,总会拐到他想说的正题上去。
果然,程咬金话锋一转,说到了正题。
“说男人贱嘛,世人皆如是,不仅是对女色,对权势钱财也一样,到了手的东西,便觉得理所应当该是他的,得不到的便争得头破血流,豁命以赴,居之则安乐,不居者苦心谋之,从天下大势到一官一职,大抵如是,鲜少例外,小娃子,老夫看你就是个例外。认识你大概有七八年了吧?老夫今日见你与七八年前见你,从里到外并无改变,那一年你还只是个农家小娃子,无意救了东阳公主,老夫奉旨查勘,第一眼见到你时便觉得你非池中凡物……”
李素急忙行礼道:“伯伯谬赞,小子……”
程咬金哼了一声:“话没说完,你怎知老夫在赞你?……七八年前老夫见你便觉得你是个不争的人,非不能争,实不愿争,你天生是个随性的人,做人随性,做事也随性,旁人见你只图眼前享乐,永远一副懒散倦怠的样子,仿佛任何事情都不上你的心,不入你的眼,从寻常一个农户子弟,短短数年爵封县侯,开大唐立国之先河,而你仍是当年的懒散模样,一diǎn也没变过,姑且不说你这懒散的性子到底是装的还是本性,老夫不得不说,你的性子实在很适合在朝堂里生存……”
李素陪着笑,眉梢却不自觉地跳了跳。
程咬金盯着他,笑眯眯地道:“朝堂是个凶险的地方,看似无风无浪,但一不小心就翻了船,从高祖打下江山开始,当臣子的不但要会办事,还要会站队,只会办事没用,站错了队,该死还得死,而你这个懒散性子,却正合了君臣的胃口,不争不抢,封你个官爵都像要了你半条命一般,恨不得一辈子只当个平民百姓才好,无论是不是你心中真实的想法,至少路子走对了,就要这副不争不抢,避而远之的样子,才会令朝中君臣对你放心,对你不加提防,如果你还有一身鬼神莫测的本事的话,那就更是绝世珍宝,待之以国士了。”
“所以陛下这些年对你的荣宠一加再加,国有疑难时,想到你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所以我们这些老杀才老臣子才会待你如亲子侄,东家长家短的,什么事都会想到知会你一声,连长孙无忌那个阴损老货提到你时,对你也是赞不绝口,娃子,不说不觉得,你看你这些年在长安城里编了多大的一张网……”
程咬金摇摇头,赞叹道:“厉害啊!别的且不说,老夫在你这般年纪时绝做不出你如今这般成就,跟你一比,老夫和长安城这些老货们的一把年纪全活到狗肚子里去了,只不过,娃子你再厉害,有一件事却办差了……”
李素听了半天夸赞,越听越有diǎn飘,他发现自己果然很厉害,再捧几句的话,或许他已上天和太阳肩并肩了,只是当程咬金话锋一转以后,李素猛地醒过神来,情不自禁地坐直了身子。
他很清醒,前面的夸赞再多也只是铺垫,今日程咬金说了那么多,直到现在才转到了正题上。
“小子年幼无知,做过的错事实在太多,伯伯谬赞了,不知小子哪件事办差了,还请伯伯提diǎn训斥。”李素垂头恭敬地道。
程咬金对李素的态度很满意,端杯灌了口酒,悠悠地道:“老夫从来不敢把你当不懂事的孩子看,更不敢认为你真的是‘年幼无知’,你的为人处世跟朝中那些老狐狸不相上下,再加上人又年轻,恬着一张没毛的嫩脸到处叔叔伯伯的一通乱叫,朝中讨厌你的人委实极少,所以老夫实在想不通,以你圆滑老练的性子,为何偏偏与太子殿下闹得如今水火不容?”
程咬金眼中露出不解的目光,盯着李素那张平静的脸,叹道:“娃子你是聪明人,聪明人不会做蠢事的,老夫一生只知打打杀杀,对聪明人向来都是敬佩的,别人眼里的聪明人如果做了一件蠢事,或许会暗笑此人不过尔尔,但老夫觉得,一个聪明人就算做出蠢事,那也是有意为之,必有更远大的图谋,这种图谋,寻常人是看不懂的,老夫不够聪明,所以想问问你,你究竟为何要与太子结下如此深的仇怨?”
李素露出迷茫的表情:“恕小子愚钝,程伯伯今日这番话的意思……小子实在不解,伯伯能否说得清楚diǎn?”
程咬金哈哈笑道:“脸上不清楚,心里可清楚得紧……数年前东市打了太子属官,老夫原以为你会服个软,毕竟人家是东宫,差一步就是皇帝了,人家是君,你是臣,你去赔个罪道个歉,并不折你面子,可你偏偏梗着脖子死活不去,老夫当时就觉得奇怪,以你聪明的性子,没道理不知利害呀,当朝太子被你得罪死死的,也不说寻个由头化解,甚至日后太子主动与你交好,你都不冷不热的婉拒,再后来,你与太子之间发生一桩桩事,仇怨也结得越来越深,就这样莫名其妙的,你们二人势同水火了,老夫这些年看在眼里,越看越觉得奇怪,难道你真不给自己留后路了?难道你不怕他有朝一日继承了皇位,第一个拿你动刀?你自己轻生死不要紧,你把全家老小的性命置于何地?”
李素腰一挺,还未等他开口,程咬金又接着道:“世上敢把下一任国君得罪得死死的,而且不愿化敌为友的人,除了你一个,老夫委实没见过别人了,这些年老夫闲暇之时,也不停的揣摩你心里的意图,想了好些年,直到最近,老夫渐渐想通了……”
直视着李素的眼睛,程咬金的笑容慢慢收敛起来,缓缓道:“不在乎得罪太子,无非有两种可能,一是你对朝局走势把握精准,多年前便能预测到这个太子迟早会被陛下废黜,所以你不怕得罪他,因为一个被废黜的太子,就什么都不是了,不但他拿你无可奈何,你还给新任的太子留下一个不攀附不阿从的好印象……不过老夫死活不信,你一个小娃子能看清数年以后的朝局,这一diǎn,怕是连陛下和长孙无忌那老货也做不到吧?那么,就只剩下第二种可能了……”
李素眼皮跳了跳,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勉强。
程咬金语气越来越轻,越来越慢,缓缓道:“第二种可能……陛下若不废这个太子,便由你来谋划废了他,最近东宫也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倒霉事接二连三,小子,不要告诉老夫,这些倒霉事与你毫无干系,老夫虽然不够聪明,可也不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