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对雄心勃勃的大户们来说,却不是什么好消息,他们先是想绕过这些带头的,以优厚的价钱先收买几家,击破这种穷人同盟。
但这些以工场手工业者为主的贫户,却表现的十分死硬,不仅自己不卖,还放出话来,谁要是敢背叛了邻居们,便是要毁掉他们家园的敌人!
有几家抵不住诱惑,偷偷卖掉了房子,但当天夜里,男主人便被打得半死,卖房得来的钱财被抢走,家里的东西也被砸得稀烂。效果立竿见影,再没人敢私下与外人交易了。
大户们又试图通过工场,对那些带头闹事的人们施压,谁成想,却引来了罢工,机工们直接不干了,回家看着他们的房子去了……按照苏州的地价,哪怕是一间没有院的小屋子,也要这些机工们,不吃不嘻干上一百年,孰轻孰重,大家都很清楚。
这下大户们彻底没招了,只能老老实实坐下来谈,但一问对方的条件又毛了一一要么在新址上为居民们建造合适的住房,使他们可以在改造完成后回迁;要么,以苏州城本月的房价购买他们的房契,否则一切免谈。
但这两个条件显然是不被接受的,难道我们大户费心劳财,就为了给你们这些穷鬼改造居住条件?而且真要让你们回迁了,这可又变成棚户区了,谁会买我们的房子?
均价收购也不现实,那样光收购款,就至少超出预算十倍,再加上开发所需的资金,还有杂七杂八的花销,怎么可能赚得回来?这样的买卖谁也不会做。
谈判陷入了僵局,但对双方来说,心情可就戬然不同了。对于居民们,拖就拖呗,又没啥损失,可大户们就惨了,他们已经投进去一百多万两银子,这些谶可是管汇联号借贷的,每天都是好几千两的利息;而且开发项目受阻,直接反映在他们的债券销售商,新债券无人问津,已经售出的也被买家挂牌,却无人敢于接手,结果价格一跃再跌,不仅使他们的融资几乎破产,信誉更是遭受严重打击!
人无信不立,信誉对大明朝的缙绅来说,就是名誉,是头等大事。对方也正是看清了这点,才有悖无恐,绝不松口。日子一天天过去,大户们的心情愈发焦灼,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棚户区的好几处地方,突然燃起了大火,如果不是归有光始终紧绷着心弦,命捕盗官差日夜巡逻,并令救火官差在望火楼上轮流更替,昼夜值班,后朵-不堪设想。
但万幸兵年早早发现了火警,敲响了警钟。苏州城的官吏兵卒在第一时间赶到火场……这还要感谢沈就的考核法,始终令苏州的官吏们保持着高度的责任心,无需知府大人再作安排,循着平日演练的预案,各部便可配合密切,有的警戒弹压,维持秩序,有的救护,安置受伤居民,有的抢救财产……当然更多的兵卒,推着水龙跟大火作战。
这时候水乡的好处显示出来,就进便可从河里汲水,保证所有的水龙都尽情发射,老百姓也从河里打水灭火,在军民的配合下,总算止住了火势,到天明时渐渐扑灭了大火。
不过饶是如此,也有三分之一的房屋被晓为平地,三十多人被烧死,二百多人被烧伤。
陡遭大难的居民们愤怒了,虽然没有证据,但他们坚信这把火是大户们为了达到收购地皮放出来的;愤怒的人群冲进了位于十全街上的新苏商号,把店面砸了个稀巴烂,还打伤了掌柜的和十几个伙计。
到这时,归有光才知道,原来大人并不走过虑了,在绝对的利益面前,人格会被扭曲,甚至失去理智,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看清形势后,他反而冷静下来,一面请示沈就如何处理,一面安抚愤怒的民众,同时保证五天之内破案。
兔子急了还要人,何况归有光比兔子厉害多了,他下令逮捕那日在棚户区巡夜的官兵,严加拷问之下终于得知,是有人收买他们故意露出破绽的,然后顺藤摸瓜、一路,异常迅速得出的结论是一一陆绩的余党为了报复苏州,挑拨大户与居民的关系,才放了这把火。
而且人证物证俱全,抓获的纵火者也亲口承认了,让居民们无法不相信。
这时归有光趁机出面说和,把双方主事的叫到一起,对大户们说,虽然火不是你们放的,但确实因你们而起,所以遭灾的百姓你们要负责,死去的人也要抚恤。
又训斥那些居民代表道:“你们也有责任啊,若不是贪心不足,鼻人所难,又怎会给坏人可乘之机呢?”说着拍出一摞供词,都是他们破门而入,殴打跟大户妥协的居民,抢劫住户甚至还有一起强奸的证据,道:“甭管这件事如何,这个账本官是一定会跟你们算硌。”
魁首们被唬住了,跪在地上求饶,归有光也松口道:“劝居民们差不多就可以了,不要再闹了,本官便既往不咎。”几人唯唯诺诺的应下。
谈判艰难的重新开启,虽然双方都做了让步,但分歧依然很大,差距还是难以弥合。就在归有光无计可施的时候,沈就的命令到了,他提出了一个新的方案,补偿款按大户们可接受的最高限,但同时由新苏商号出资,在未来的新城区,建立一所面向普通百姓的工学院,聘请各行业资深的老师傅,传授白丁们职业技能。
这并不是临时起意的,其实沈就早就想成立这么所学校,这次恰逢其会,便趁机拿出来罢了。一方面,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一些支柱行业蓬勃发展,东南大户几乎尽数开设工场,对方业工人的需求越来越大,传统的师徒相授方式,愈发显得效率低下,远远不能满足行业对技术工人的需求。
而另一方面,大量的贫民涌入城市,但因为无一技傍身,只能从事最初级的体力劳动,这样的收入在城市里养家糊口都很困难。一个简单的例子,同样是在织布工场中,只从事搬运、挑水、踏车的小工,每日只有二分银子,而熟练的织工或者缎工,每日却可以拿到一钱以上;在冶铁工场中,扇风、看火的收入,更是只有上料、炼铸的十分之一,差距十分惊人。
市场的参与双方都有需求,这个技校便有了存在的必要,再就看人家想不想要了一一通过对各行业的问卷调查,并不是所有行业都有这方面需求,那些私人作坊生产为主的传统行业中,几乎找不到支持者,也不难理解,在这种相对市场狭小的行业里,教会了徒弟、确实会饿死师傅。所以虽然白丁们很希望学到这些行业的技术,但并不具备开课的条件。
而真正需要这种方式的,还是那些受益于海外贸易,而蓬勃发展的行业,如造船、棉纺,丝织,浆菜等行业,以及因此而受益的冶金、工具制造等数个行业。
但也不是所有市场广阔的行业是如此,如种茶、造纸、制瓷业,便对这种技校不感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