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沉沉的,铃云低垂,周遭一片死寂,只有如雨点般的脚步声,和沉重的呼吸声。
粱永偏又一直不吭声。也不知他在等着什么,其他人也只有陪他一起入定,倍觉时间难熬。
一阵脚步声踏碎了沉寂,一个东厂番子跑步进来,直奔到粱永面前跪下:“禀督公,衡阳知和驻军千户求见1”
“来得不慢啊。”粱永这才开声了,目光依然望向江面道:“让他们进来一道听旨。”
“匙”那个番子飞奔出去,对被隔在码头外的衡阳文武喝道:“进来吧!”
衡阳知王庭,携一干文武来到台前,抱拳道:“敢问这位公公,率大军莅临本境有何公干?敝未曾接到上级文移,多有怠慢,还请恕罪。”
那知粱永只是睥了他一眼,便把目光投向等候多时的官兵道:“听好了,朝廷出了谋逆大案1”
所有低垂着的头,都在震惊中抬了起来,全望向了他。王庭也震惊了,站在那里听:“大明出了一天地戾气所生的厌物,姓何名心隐,几十年来一直谋推翻皇上,现在他聚集数千丧心病狂之徒,于衡阳石鼓山,共谋造反之计。本座奉皇命、率大军星夜而至,为的就是将其一网打尽!”粱永的声音,像冬天盖了湿棉被一样让人难受。道明了目的后,他便发号施令道:“徐将军!”
“末将在!”武壤将军赶紧到台下,单膝跪下。
“本座命你立即率军包围石鼓山,一只鸟不许飞进去,更不许飞出来!脱了一个,拿你是问!”
“得令!”武壤将军领命起身,一挥手道:“跟我!”便率领军队开拔。
隆隆地脚步声中,粱永提高嗓道:“史去、霍莱!”
“属下在!”东厂和御马监的两大太监应声道。
“禁军控制住局面后,你们便立即进场抓人,如有反抗,格杀勿论!”粱永尖声道。
“是!”两个太监尖声安道,也率领自己的人马出发了。
“下面轮到你们的差使了。”粱永望向了那个知和千户道:“咱们皇命在身,不多骚扰。你们做好三件事。第一,立即准备五千人的午餐送到船上,要丰盛:第二,准备容纳五千人的监舍,收押待会儿拘捕的信众。第三,叫他们各自写辩状,愿意揭发泰州邪教不法行径的,可以不为难。那些死硬顽固分子则统统交给东厂!”
“没有抚台大人的手令,我们如何敢自作主张?”那知与千户立刻面难,怔在那里。
“我知道这个差使让你们为难。可你们心里要琢磨明白了,现在,你们是奉旨办差,是皇上大还是巡抚大,三岁孩子都知道!放心,忠字当头,你们的前程谁也动不了。卖人情,留后路,那就什么后路也没有。听清楚了么?!”
两人估计这么多军队入境,巡抚衙早就知道了,只是难以自处,才装聋作哑罢了。形势比人强,只有先答应下来,一齐拱手答道:“下官明白了。”
“去吧。”粱永挥手道。
两人脚下像踩着棉向外去。
诵经完毕,值日官请问先生,今日讲学的内容。
“今天不跟大家讲大道理,只对过往我说过的话,做一些说明释,以免有人误了我的意思而犯错,白白的牺牲。”何心隐微微笑道:“我曾反复强调过,任何学说主张,没有付诸行动的话,都不会带来任何实际的改变。是的,我希望大家能做一个,敢于将思想付诸实践的行动派,但请注意,任何时候,我都绝对反对,你们做无谓的牺牲。”
“是的,我曾说过,自古改革者,常不免于流血,但流血并不等于改革。你们要避免无谓的牺牲,因为勇敢者的生命是宝贵的,在勇敢者不多的大明朝,这生命就愈加宝贵。所谓宝贵者,并非教你们贪生怕死,而是要以最小本钱换得最大的收娄,至少,也必须不亏本才行。
“血的应用,正如金钱一般,吝啬固然是不行的,浪费也大大的失算。以血的汪洋淹死一个敌人,或者仅为了某一个注定要死的人,让千百人以卵击石,这是我们多么大的损失啊!”何心隐的声音,回荡在大坪之上,他肃穆怆然的语调,深深的感染了每一个人,所有人都屏息凝神静听。
“避免无谓牺牲,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要做幼稚的举动。”此刻还没有人明白,何心隐这话的含义:“何为幼稚的举动,就是以血之躯,去对抗别人的火刀剑。三国虎痴赤体上阵,结果中了好几箭。现在人都笑他道:“谁叫你不着甲哩?,你们必须牢记,不要对别人抱有任何幻想,他们绝对不会放下刀,跟你动口不动手的讲道理…最多也只是藏在袖中,发现道理讲不过时,便会毫不犹豫的亮出兵刃。”
“那么,怎样才是正确的抗争方式?你们只要想想,自己若是要去与虎豹搏斗,该做怎样的准备,安排怎样的战术就明白了。”何心隐坐在高台上,看到山口急匆匆冲上几个人,便提高声调道:“最后,我请你们记住,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你们越团结,团结的人越多,就越有胜利的可能,同时牺牲也就越小……”
跑进来的人,直奔书院的山长身边,气喘吁吁的耳语几句。
山长听了登时变,他一下就明白了,何心隐为何要说这番奇怪的话,不由出声道:“夫山先生,您是不是已经知道”
“不错。”何心隐点点头,对面惊疑的众人道:“皇帝害怕了,怕我老何将他的虚弱本质广而告之,让他变成孤家寡人。所以他派东厂的人来抓我了。”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许多人霍得站起来,大声嚷嚷道:“先生,我们护送你冲出去!”
何心隐只一个动作,便让所有的声音消失他将一柄宝划,抵在了自己的喉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