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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味人生(10)
“你有这么多粮食。”郭庆芬拉了四爷去边上,“你知不知道家里都断顿了!”
四爷强调一遍,“这不是粮食,这是种子。是农校寄存在林叔家的种子,现在我替老师决定先拿这些种子来一应急,回头再想法子补上。这东西不是我的,我做不了主。”
怎么做不了主?
郭庆芬的声音不由的就高起来了,“你就是心野,你就是心里没这么家。这么多粮食哪里放不得,你悄悄的放到林家?这是啥心思?一个个的都是娶了媳妇忘了娘的。”老三这会子不挑拣张寡妇的小闺女了,老四也把主意打到林家的闺女身上。
“放到林家是因为林家父女俩都有口粮供应,人家不缺吃的。便是挪用了,人家也还的起。而且没有三姑六戚的需要接济,一点风险都没有。这是最不容易出事的安置!”四爷皱眉,“你还是看看大伯怎么安葬吧。”
郭庆芬转过身一下子泪就下来了,“你奶她不容易……老四啊,你就是不看着我,你也得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总是疼你的吧。“老太太要的不是吃饱穿暖,她现在要的是叫大伯体面的安葬了。您先去,这从学校或是林家拿一床席子,这就过去。”
郭庆芬见许多人都朝这边看过去,这才匆匆过去了。
林雨桐拿了一张草席,是自己编的那种,不值钱,但别人家的都烧了。这玩意一直是放在边上的厕所的顶子上,怕厕所顶子漏雨的。
四爷拎着这个,村上好几个人都跟着过去了。老太太在门口的位置对着一片的黑哭嚎,一句一句的‘儿啊’,在这黑漆一片的村子里尤其显得凄凉。
金家这哥几个也没见过这个阵仗,几人见四爷来了,也没想叫四爷去看,只问道:“从村里叫几个老人吧……”
每个村都有这种帮忙给死人入殓的人呢。大概总觉得这些人的八字更硬一样。
四爷看了几人一眼,没言语,自己走上前去。
老三看看那哥俩,咬着牙跟上去了,老房子只烧的剩下土墙了。门啊窗的早就烧没了。许是这里最早烧起来的地方,这里的火是真的灭的。不像是有些房子的大梁掉下来,还正在烧着。
如今这会子还有人回各自的家,估计是墙缝里藏了东西,还想扒拉出来吧。各家都顾着自家的这点事呢,且还没顾得上金家。
四爷过去,从到老屋门口,就抬手拦住了金元福,“别动……”
金元福一瞧,地上黑乎乎一坨,可不正是个人的模样。他转身,‘呕’的一嗓子,差点给吐出来。这要不是胃里不剩下啥了,真能吐了,“不行!不行了!叫别人吧老四,我不敢……”
“别喊!”四爷回头瞪了他一眼,“也不看看人是在位置的,叫什么人?”
金元福吓懵了,也顾不得呕了,终于反应过来了,这人分明就在门口。其实他跟老四并不接近金胜东,连来老屋都不来。据说是自己两岁左右进来过一回,那时候才会走路能爬高踩低不知道害怕的年纪。然后被金胜东差点给掐死!当然了,这些话是张寡妇跟张小美说的,张小美告诉自己了,自己才能知道的。在家里,不管是自家奶奶还是自家亲妈都没说过。后来有了老四了,老太太把老四看的紧,老四也乖,不叫去从不去,他自来也没见过老四违逆家里的地方。
所以,哪怕是一个院子,这里真的特别陌生。更不知道这位大伯的瘫到底是瘫痪到哪种程度上了。
如今这个样儿,这事情就不对。
他彻底的黑了脸,凭啥你老子惹下这么大的事,得我跟老四哥俩在这里担惊受怕的。他招手叫老大老二,“过来呀!”
老二没犹豫,到底事过来了。他的眼圈还是红的,刚才是真的哭了。
老三见老大还没过来,就低声问老二,“二哥,你伺候大伯的时候最多,你说句实话,大伯真的一点也动不了吗?”
金元才正看着那黑黑的一坨眼泪又要下来,被这么一问也反应过来了,他嘴唇都开始颤抖了,然后摇头,“能动一点……胳膊有劲儿……”
这才对!瘫痪了又不是浑身一点也动不了。他就是坐不起来,腿不听使唤,这么些年也萎缩了,但是上肢是灵便的。既然能把屋子里折腾的腌H的没法进人,这胳膊要是动不了,他也折腾不了呀。
金元福强忍着咒骂的冲动,“就咱们知道就行,要是说出去,这村里没法待了。”
四爷叹了一声,“你们觉得这能瞒得住?”现在是没顾得上。林尚德救人又不是假的,村里的几个女人都看见了的。回过头就反应过来了。自己跑前跑后,只是想降低点罪恶。悄悄的处理,绝对不成。他就看金元才,“二哥,咱得给人家一个交代。”
那边悄悄靠过来的金元宝听了个一鳞半爪,这会子插话道:“绝对不成!要是说了,咱们哥几个一辈子都赔不起。”
凭啥得咱们哥几个!要赔也是你和老二赔,关我们什么事。
金元福就不乐意,“不能我爸养了你们一家子,回头这倒霉事还得落在我跟老四头上吧?没这个道理!”
“老三住嘴!”郭庆芬将老三拉到一边挡在身后,然后看着其他三个儿子,“你们是一个妈生的,什么你的我的!打从啥时候起,你们分的这么清楚了。”说着,就冲着四爷来,“咱家死人了,咱家处理,这有什么要跟人说的?说是咱家先烧起来的,谁能作证?林尚德?那林尚德说的就是真话?再说了,怎么烧起来的?到底是你大伯自己想不开,还是你大伯冷了,想自己下炕给炕洞里添点柴火不小心失火的……甚至都有可能是林尚德心里恨着咱们家,故意放的火……”
“妈!”金元福就不乐意,从郭庆芬身后闪出来,“这事主动跟大家说了,才有辩解的余地。这要是不主动说,过后人家猜起来,可就啥话都有了。这事老四没错!”
“我也老四没错。”金元才就道,“我也不相信我爸是自己想不开,他就是……他一定是风太大了,咱们家没有锁老屋门的习惯,然后风把门吹开了。这一冷,炕又凉了,我爸受不了了。趴着从炕上翻下来,先去把门给插上了。”
老屋的门不高,插门的地方只在距离地面一米多点的地方,三岁的孩子都能够得着。所以趴着的人是能够的着的,“他把门插上了,然后去把屋里的柴火塞到了炕洞,谁知道他爬到炕上了,结果柴火太大,烧出来,把其他柴火给点着了。他想跑来这,大概是从炕上掉下来的时候摔到胳膊了,没法把门插给扒开……就这么着,出事了。这就是意外!就是意外!”
金元福不管其他人,转身就跑,“我去叫人来!四丫不是派|出所的吗?我叫她给看……”
郭庆芬气着哭骂,“瘪犊子!你就不知道人言可畏!你们都不知道啥叫人言可畏!”
金元宝蹲下来给郭庆芬擦泪,郭庆芬一把把金元宝推开,“赶紧瞧瞧老三去呀!老三要是叫人为难了,我饶不了你!”
金元宝没防备,一个屁股墩儿直接坐地上了。七妮可不是吃素的,扶了金元宝起来,就骂道:“这一个个的都不是亲生的,就老三是,对吧?不知道的还以为老三是你偷人生下的!”
郭庆芬抬手就打七妮,婆媳俩在满是黑灰的地上滚成一团。
林雨桐跟村里的人过来的时候,两人还没打完呢。金家老太太哭,这婆媳俩闹,四爷用脚清理出院子里的一块地方,正铺席子呢。
老支|书跟韩队长都来了,村里能说的上话的,有一个算一个的,脸色都不好看。
林雨桐看了四爷一眼,然后瞅向金胜东那个位置,除非尸检,只从看到的去判断,很难说一定是故意还是意外。
这叫谁看都是如此。
金元才低着头,“肯定是火是从咱家的起的……可这谁也没料到。大家伙说句话,别管咋处置,咱们都认!”
“你认我们可不认。”七妮就道,“这水火无情能怪谁?对不!也不是有意要害人的呀!”她说着眼泪就下来了,“咱要是知道会害了这么多人家,我们家就是饿死,也不出去干活去!要是不为了那一天一斤的粮食,咋至于出这事呢?”
对!郭庆芬看向四爷,抬手就朝四爷脸上拍去,“都是你这混账东西!”
林雨桐皱眉,一把抓住对方的手甩出去:“你干什么?”
“我教训我儿子,碍着你什么事了?”郭庆芬指着桐桐的鼻子,“小姑娘年纪不大,心眼不小。瞧着我家老四弄弄回粮食,你就扒拉着老四不撒手!我告诉你……”
四爷拦在桐桐的面前,“家事牵连别人做什么?”还拿手指着桐桐的鼻子,在这么些人面前说些似是而非的话,这叫桐桐以后怎么做人?
“还护上了是吧?”郭庆芬气道:“你要是拿了那粮食回来,至少老太太会留家里。老太太要是在家,火咋可能起的来!都是你的错!都是这混账东西的错!”
神特码的逻辑!
“妈!”金元才就道,“您嚷啥呀,关老四啥事!老四自己都没吃的了,人家老师给的是种子!咱村再艰难的时候也没人敢把种子吃了。现在老四把种子拿出来救急,就已经担了风险了……”
郭庆芬一巴掌呼过去,“连你也敢说我的不是了!”
金元才噗通给跪下,“妈,别闹了,赶紧看的把我爸给藏了吧。”
郭庆芬还没说话呢,金老太太就先言语了,她先看向四爷:“老四,你有粮食,为啥不拿回来?你奶我没忘了你,你却忘了这一家的老老少少!”
“奶!不关老四的事,家里也没给老四啥。”说着就看向郭庆芬,“妈,您说话呀?儿子事老实,但儿子不傻!您叫大哥给老四送粮食,送的啥粮食?”他转脸去看金元宝,“大哥,你说实话,妈让你老四送的啥?”说着又看老三,“妈叫我把给老四的粮食拿回来,我没敢开口……”
“我去了!拿回来的红薯就是我妈给老四送的,吃一半都得削一半的那种……要不是村里补贴那点粉条,老四得饿死。要不是大牛叔和四丫妹子看不过去,愿意叫老四拿粉条换口粮食吃,老四早饿死了。妈,这事怪不到老四身上。您别跟着胡搅蛮缠了!”
金老太太显然是第一次知道这个事,她看向她的大宝孙,“元宝呀,你告诉奶,你妈到底叫你给老四送的啥……”
金元宝低了头,“奶,都是我妈收拾的粮食,您看到的是啥样的,我看到的就是啥样的。我还能诚心骗您呀!”
金老太太就看向郭庆芬,“我家胜利就只老四和德子这两条根苗了,德子都已经那样了,你还这么苛待老四……你对的起胜利拿回来的粮食不?胜利养了你仨个儿,你就容不下胜利一个儿……”
这一声亮的很,这一片都听的见。
这边金元福瞬间变了脸色,“奶,你说啥呢?”他说着,看向已经站在门口不知道多久的金胜利,“爸?”
老太太扭过头去,哇的一嗓子就哭出来了,“二啊――娘的二啊――娘这可怜的二儿啊――”
林爱俭站在林家,啥也顾不得的跑过来,一把揪住老太太就问,“你刚才说啥?你刚才那话啥意思?”
老太太被林爱俭揪住衣领子,看那样,林爱俭恨不能一把将这老婆子给拍死。
金胜利保住林爱俭,“俭俭――俭俭――乖――撒手!撒手!”
林爱俭一把推开金胜利,盯着老太太,“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刘焕娣有啥不敢说的,她的大儿没了。可她的大儿为啥没的,不是啥意思,自家那儿子就是过的憋屈!就是憋屈呀!她后悔,后悔没早点告诉他自己当时的无奈!如今还不晚,老大肯定还没走远,她一行哭一行说,“……娘没法子呀!娘没法子!当年元宝不到二岁,元才还在月子里,你出事了……你媳妇就在外面找了相好的要跑!只剩下咱们跟俩孩子,可咋过活呀!元宝和元才可咋活呀!我就想着,不行叫把俩孩子送到林家,叫孩子跟着叔叔婶子过火,可林家那母女跟林老坎不一样呀,这母女俩心狠呀!白彩蛾找我,叫我把林家当年给的一亩菜地还回去,才答应养俩孩子!可我把我儿给你们家了,你咋就那么狠心的要把我们往绝路上逼呀!你瘫了,咱要是把这都给了林家,娘一小脚女人,能把你带哪去呀!我求你媳妇呀!我跪下求她,可她东西都收拾好了,是真铁了心要走了……我这才没法子了……”说着,她就变了脸,恶狠狠的看着老三,“你就不是我金家的种!这些年我总想着糊里糊涂的养着,一家子就这么着算了。这些年,你妈护着你比哪个都紧,你当为啥的?你是她跟野男人的野种!是野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