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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味人生(40)
四爷真给打电话说要羊呢,想着第二天回一趟村子,给宰了带回来。谁知道早上才开了门,门口的雪扫了,院子里的雪还没清理干净呢,就有人上门了。驴车慢悠悠的到了门口,赶车的是金元才,车后面跟着两个农场的干部一块。
金元才是雷打不动的来送豆腐的,这会子还省了一盘的豆腐用盖子盖着呢,直接给端进来,“天冷也放不坏,慢慢吃吧。”
林雨桐赶紧接了,四爷招呼人往里面去。结果人家喊四爷拿筐子,“羊昨晚都给杀好了!”
不仅杀好了,连内脏啥的都洗干净都弄来了。甚至还带了两桶羊血,直接给林雨桐给挑厨房了。
而且,这不是一只羊,这得有两只。还有两笼子母鸡一筐子鸡蛋。
一看这东西,林雨桐就有数了。人家这么殷勤的送来,还送了这么多――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先把人往屋里让,暖和暖和。今儿周末,也不上班。林雨桐赶紧就给做饭。大米粥半锅,热了一篦子白馒头,一盆炒了十个鸡蛋,豆芽肉丝一盆,土豆丝一盆,肉辣酱一大碗。她手脚麻利,四十分钟不到,饭菜上桌了。
都是熟人,摆上就吃。该是一夜都在忙活,饿着来的。稀里哗啦的,吃的啥都没剩下,这才说到正事上。他们在前面说话,林雨桐直接去厨房了,洗了碗筷炖肉,来都来了,今儿不干掉一条羊腿都不好意思放人家走。
为啥来的呢?意思就一个,“守着‘金山’咱落不到手里。满山的果子,购销社那价压得太低了。”
那个说,“头儿,不不知道。购销社那些孙子,拿咱们的果子办了多大的事。现在那位主任屁股底下坐的那辆小吉普,就是用咱们的果子换来的额外奖励。钱没少得,还攀了关系。给职工创造了福利,给单位还赚了一辆车。听说有往上升的意思!可咱落到啥了?”
除了吃了点果子叫家里人甜嘴,啥也没落下。工资还是那么一点,福利也不见发,跟以前没不同。人家是拿着咱们的血汗换肉吃了,凭啥?
这两人来的意思很明确,就是叫四爷想想办法,既不能违反现在的政策,又能给真正吃亏受累的人谋点福利。
“果子你们也没留下多少。”四爷就问,“今年大致有多少东西,好叫我心里有数。”
“奶牛奶羊不能动……牛还有的是耕牛,也暂时不动。其他的养,除了四十多只半大不小的,还有母羊再留了配种|的,年前能处置的养还有一百七十八只。”
这么多呢!
那可不!给购销社?亏大了!
“咱们还攒了两千多斤鸡蛋,在地窖里存着呢。还有六七百只鸡,不肯好好下蛋的和公鸡加起来得有三百多只。咱们还养了兔子,这玩意繁殖更快,十个土窝,每个土窝都有一百多只。我估摸着能卖的没有一千,也没有八百。”
咱们不是卖不出来,这玩意拉到县城就抢疯了。主要是怕这么处理摊上事,所以才得想个法子。
“逼急了咱们干脆就说雪灾了算了。”
谁也不傻,回头追究起来难逃责任。
但真想处理也不难。四爷就道,“你们先聊着,我出去打个电话,一会子就回来。”
林大牛也是熟人,他在家招待就行。
林雨桐给泡了茶送前面来,“要累了倒在炕上就睡,晌午不准走,我正炖肉呢。今儿羊肉泡馍,吃饱吃好再走。”
这几个也不客气,吃饱了犯困,真就倒在炕上眯了一觉。
四爷直接给二姑夫打了电话,他把这边的情况一说,那边就急了,“留着!有多少咱们要多少!”
哪里有部|队消耗不了的。
四爷就道,“要不我来牵线,给咱们来一个军民共建……”这个好!这个好!二姑夫特别爽快,“不要有负担,我会找人给各方面打好招呼。”
意思是,不会叫供销社觉得是试验站想跳出圈子主动联系他们。
这对二姑夫来说,绝对是好事。现在能搞到物资的都是能人,特受上上下下的欢迎。
在二姑看来,“这孩子真心不错,什么事都想着咱们。”
四爷在邮局打的电话,挂了电话直接往家跑。回来的时候炕上睡了三个,呼噜声震天。林雨桐也没打搅,带着俩孩子轻手轻脚的把院子打扫干净了。俩孩子不等羊肉熟了,先跑厨房,一人一碗清汤,自己给自己撒了葱花香菜就吸溜着喝了,“真鲜!”
鲜就喝,这玩意暖身最好了。
烙了白面饼子,一人一老碗清汤羊肉,里面有羊杂羊肉羊血,半碗肉半碗汤,再加上饼子,就一口糖蒜,再没有这样的美味了。
一家子搭上三个客人,吃了一只羊腿,半副羊杂,半桶羊血。
吃饱喝足,事也基本敲定,走的时候那两人就跟四爷说了,“过年的时候留一头猪,再留一只羊,不用你跑,收拾利索顺道就给你捎来了。”
这也行呀!
都下半晌了,雪小了一些了,才把人给送走。
林雨桐弄了半只羊切成块给分了分,还有羊血,三个人三个单位,还有关系好的,多少都得送点。剩下的在院子里的瓮里冻着吧,这慢慢吃,吃到年跟前也差不多了。
结果羊在院子里半夜招贼了,估计是吃肉的味儿叫人给闻见了。有贼从后院翻进来,想着肉有多余的也该在院子里才对,结果吭哧吭哧的搬不动压在瓮上的大青石。
林雨桐早听见动静了,她在窗户上往外看。外面雪大,积雪厚,照的外面白晃晃的。偷肉的贼包裹的严实,却没露脸,可看身形也知道也不是个成年人。十四五岁的少年样儿,林雨桐就笑了,“嗳!别费劲了,屋檐下挂了一条冻鱼两羊蹄子,拿去吧。”
这小贼吓的激灵一下,哪里还敢拿,冲着后院就跑,然后□□就出去了。
四爷翻身,“墙上还是得带机关!”找那种困人不伤人的,要不然这些孩子不知道害怕。
那都是以后的事了,看来藏东西的地方还得换呢。至少放在院子里不行,白天孩子上学,大人上班,家里没人,难保就没有贼光顾。
早早的起来,把家里的东西放在杂物房里,这房子只两个特备小的圆窗口,三岁孩子都过不去。本也完好无损,想拆了进去那没戏。又有一个名锁一个暗锁,林雨桐只把暗锁锁了,这门开不来还看不出来哪里被锁头在哪。
路过街口,碰见后袖章大妈的时候,林雨桐跟人家说了,“老家昨儿来送了些豆腐啥的,晚上就有人跳墙进了院子……”
这还了得,“你只管上班,我们常去转转。”
别小瞧这些大妈,你不认识的孩子,她们认识。你不知道那是谁家的,她们知道。谁这个点该上班了,谁这个点在这里晃悠的奇怪,她们全知道。别管是啥样的贼,见了这样的人都怕。
许是羊肉的味儿大,都闻得见。林雨桐突然发现,来家里玩耍的孩子多了起来,到了饭点,孩子也不说回去。
这要是一两个,也还好。给孩子一口饭吃还没有吗?可这十多个孩子呢,自家存着的粮食,当真是养不起的。咋办呢?
炖骨头吧,把骨头炖了萝卜白菜粉条豆腐往里一放,满满一大锅,林雨桐给盛在桶里,这条巷子里的人挨家挨户的给送。她吆喝孩子们,“骨头汤,赶紧的,回去拿碗去,在门口等着。”
有的人不好意思,出来拿个碗。有些人才不管呢,拿个吃饭的盆,还有拿那种大洋瓷盆的。在家里招待孩子了,这以后就成了习惯了。锅沿一响,来一群孩子。那倒不如给送去,叫家里的大人知道知道。多数人都好面子,知道啥意思,肯定不叫孩子去的。有少数不要面子的,由着孩子那么着的。她还是白菜炖豆腐的送,一手孩子一手饭,大张旗鼓的给送回去得了。有那么三五次,她自然就不会了。
只这一回之后,只剩下花花吃饭的时候还来。其他人接了菜,回头又还林雨桐一点啥,反倒是一来一往的来往起来了。至于花花,林雨桐叫孩子在家里吃点,这孩子也有分寸,每次半拉子馒头,再不多吃。吃完了林雨桐才牵着她顺道的端一碗菜。
这么持续了一周时间,估计是嫌弃林雨桐的菜越来越没油水了,再不叫花花来了。可夏金还是每天出门给书包里多装半个馒头,“我给花花带的。花花吃不饱!”
林雨桐也由她,“要不带一个?”
夏金摇摇头,“不了!我就说我吃了半个,给她偷着留半个的。我爸说升米仇斗米恩,多了……反倒不好。”
林雨桐眉目不动,问说,“花花是你的朋友吗?”
夏金愣了一下,然后摇头,“朋友――不该是志同道合吗?”
对!志同道合是基础,在这个基础上,若是情意相投,才是朋友。
夏金就摇头,“花花不是我的朋友。”她有些不好意思,“我其实不喜欢跟花花玩,我玩的她不会,她玩的我不喜欢,我跟她说的她不懂,她说的我不感兴趣。我说小孩也能赚钱,她说对,我们可以去捡破烂。”她一副十分痛苦的样子,“捡破烂能赚钱,但赚钱不等于捡破烂。我俩大概成不了朋友,我就是觉得她――可怜?”
因为同情,所以愿意拿出一些来帮助。
林雨桐缓缓点头,“好的,我知道了,去吧。”
孩子都动了,突然像是明白了,“我知道的!要是我的朋友,我有什么会跟朋友分享什么。”
懂了就好!人得分清这些,跟人交往才能有度。
大冬天的上学,对孩子来说格外痛苦。尤其是家里温暖的情况下,在学校的教室里就是受罪。盼啊盼啊,终于盼到了寒假。考试一完,两人就玩疯了。
紧跟着老爷子老太太从省城回来了,放了寒假直接回来。屋里都是收拾的,提前几天就已经烧上了,熏香也点着!天不好,被子没法晒,却能在炕上多摊几天叫烘干。跟着俩老人一块回来的是大姑家的明达,一个人大包小包的拎着,一个人拿了八个旅行包。他是俩俩的把包系起来,两个一组。两边肩膀上各一组,手里再拎着一组。穿着大棉衣,拎的跟逃荒的似得就进门了,“大舅,我们回来了。”
林大牛一掀门帘,被这外甥给逗笑了,“你就不知道提前给四丫打个电话,叫她去接你。”
“我外婆不让。”他说的是江映雪,“可这我一个人使唤。”
林雨桐笑着就从后面出来了,“赶紧!赶紧!赶紧屋里暖着吧。”
老爷子第一次来这边,进进出出的看,“好!这院子好,拾掇的利索!”
正屋的上房给二老留着呢,收拾的怎么看怎么好。老太太把大衣脱了,小棉袄也脱了,剩下个绒衣,“回来就舒坦了。暖气也不如这个暖和!”
林雨桐赶紧给把准备的棉马甲拿出来,“您还是穿着吧,靠着窗户坐的话还是有寒气。”
这是担心她又发旧疾。
吴明达也跟着脱了大衣裳,“入冬的时候你打电话,说是得吃两幅老方子的药,冬至那天吃的。结果一冬一声咳嗽都没有。”
“以后还是这么着,到了节气就吃两幅,保证平平安安的。咱家还等着五世同堂呢。”
老太太乐呵呵的,“孩子呢?元民呢?”
“不知道你们今儿回来,俩孩子跟着他爸买鞭炮去了,马上就回来了。”
这一回来,家里好一顿热闹。
没两天,二姑夫又打发人来,拉之前说好的货去了。四爷跟着去,回来带了一头猪一只羊十只大母鸡,一筐子鸡蛋一筐子豆腐。
这次的价格高了不止一倍,回头试验站那边也懂规矩,给四爷又送来一驴车的各色菜。
等腊月三十了,大姑二姑家和小叔家才来。每房都有一间屋子,洗漱的东西都是崭新的。厕所也男女分开,没有尴尬的地方。
小四婶是很不情愿的带着俩孩子来的,结果一来,竟是觉得不比在省城差。咋说呢,小洋楼归小洋楼,一入冬却不咋好。为啥呢?房子太大,取暖的代价太大。这房子是有自己的锅炉的,锅炉很老了,自己烧炭取暖。早前江家是大户人家,有佣人的。有人二十四小时的看着,保证屋里恒温没问题的。后来就改成单位了,单位里用俩临时的锅炉工,也属于正常。可你一家老小又不能找保姆的情况下,打扫卫生都要命,更何况是去外面烧锅炉。
而且,这多费煤炭呀!自家爸爸搭着单位上的东风,给自家买了半车煤,可这根本就不够。最多烧到正月十五。这次来,她也是想着看能不能叫这边想办法多买几车煤给送过去,这玩意放不坏,今年烧不完还有明年的。再加上哥哥叫爸妈过去过年,这一走,烧锅炉可要命了。这才跟着回来了。
谁知道这边跟给屋里休了个壁炉似得,那火坑上砌的墙不土气,偏还暖和又方便。加柴火又方便,“挺好的。”
等到了吃饭的厅堂,发现电视摆在桌子上,仿古的原木色大圆桌摆了两个,桌上肉菜素菜对半,四凉四热还带一个羊杂汤。又是馒头包子花卷,又是各种饼子,连饭菜都显得喧腾。
老爷子老太太穿着新棉马甲,做工和样子却不老气。那位大伯子五十岁的人了,看起来格外精神健硕,头上不见白发,脸上皱纹都少,说话洪亮敞亮,满面红光的样子。身上的毛衣是八成新的,外面没见过这个花样子,怕是四丫给织的。裤子熨的平平整整的,脚上的面色毛新毛新的。穿的比自家爸都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