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不算偷窃呢?”韩奕故意问道。
范质大度地摇了摇头,甚至沾沾自喜:“甚么偷窃?人家替我宣扬,我应当感谢人家才对。”
名与利,范质只会选择前者,何况人们并无知识产权的概念,你跟范质谈“版权所有侵者必究”,那就是对牛谈琴。所以,韩奕换了个提问方式:
“万一有人私自篡改相公本意,或者不经校定勘验,书中出现大逆不道之语,相公又当如何?”
“可以假借《语》、《孟》,妄传先贤语录,以滋盗名欺世之伪?”
“朝廷奏议、机谋未决之事可以刊印吗?”
“边防夷狄、军事布置、四方舆图可以刊印吗?”
“民间常有传习妖教之恶习,可以滥印无根**和妄诞妖怪之言吗?”
……
韩奕连珠炮似的发问,令范质无所防备,范质不关心有没有版权费可拿,可他更不想有人假借他的名义,散播歪理邪说,甚至亵渎朝纲。
“子仲深谋远虑,范某领教了。”范质点头称是。
“知错能改,便是个好宰相。”冯道在旁开玩笑道,“依老夫看,朝廷是得设立一个出版条例,以免为奸商或小人所乘。此一时彼一时也,以往连年征战,你攻我杀,哪管甚么礼仪廉耻,如今天下初定,这文章义礼与教化百姓是该提上朝廷日程上了。”
随行的文官们,见冯道与范质欣然同意,大多也点头附和。当中有些人得意洋洋,比如翰林学士陶毂,他的诗文被盗印的极多——这好像是件极有面子的事情。
中书舍人、翰林学士王溥与韩奕是老相识,他家中藏书万卷,嗜书如命,来到这郓州城,更是大肆采购各类书籍,尤其是江南士人的佳作。王溥笑道:
“北海侯本是武将,教化百姓本是我等孔孟门徒应当做的事,却让侯爷抢了先,惭愧啊天下寒门读书人,应当感谢北海侯。”
陶毂闻言,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文坛领袖?北海侯的文采似乎还差一点。”
“陶学士说的是,不过韩某可从未自称过是文人,何来文坛领袖之说?曾听人言,人生识字忧患始,吾辈武将,只要会粗记姓名看得通军令便是了。”韩奕见陶毂自负,当着众人面,丝毫不给自己面子,十分不爽,“陶学士书读的比我多,一手隶书写的比我好,看来忧患的很呐”
陶毂也觉自己方才有些鲁莽,话不投机,悻悻地拂袖离开大队人马。
“人生识字忧患始?这是甚么胡话”冯道笑道,“我观子仲所作所为,所谋者可谓大矣,近世革代易姓,兵火连连,而今正是以文字教化百姓之时,吾辈人臣,还需努力”
“太师所言,正是魏某所想。”魏仁浦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细汗,正值暑热,他豪爽地邀请众人道,“眼下无事,魏某做东,愿请诸公找一间茶肆畅聊。”
“魏大人难得爽快,我等敢不给面子吗?”韩奕等哈哈大笑,拥着冯道、范质,跟着魏仁浦离去。
就在韩奕等人愉快饮茶畅谈之时,翰林学士陶毂来到王峻暂居的公馆。
王峻正满头大汗处理公文,多半是跟兖州战事有关的公务,郭威全部交给王峻去处理,王峻虽然暗自腹诽,但如果郭威将公文移交给范质或魏仁浦去处理,王峻怕是一百个不乐意。痛并快乐着,便是王峻此时的心态。
陶毂坐在不远处的一把交椅上,欲言又止,最后发出一声轻叹。王峻察觉到这一声叹息,知道陶毂是有事而来,见面前堆积的公文已经处理了大半,这才扔下毛笔,捧起了一盏凉茶,舒服地将后背贴在椅背上,故意问道:
“陶学士为何叹息啊?”
“下官只是觉得陛下对王公不公。”陶毂答道。
“住口,学士若是不讲个明白,休怪王某告你欺君之罪。”王峻佯怒道。
“王公明鉴,下官方才去外面书市回来,我见冯太师、范相公还有魏大人等,连同北海侯韩青州,个个轻松惬意,哪有如王公这般一心为公,帮助陛下处理朝政,王公真是劳苦功高啊”陶毂道。
“没法子,谁叫王某天生是个劳碌命呢”王峻很是受用。
王峻跟陶毂正好是绝配,一个喜欢别人附己,另一个喜欢趋炎附势。
“北海侯最近活跃的很啊,要知他如今空有一个爵位,远离朝政,偏偏总有人在陛下御前提起他的名号。今天城外的事情,王公难道视而不见,您看陛下将蔡小五与郑宝二人留在身边,到底是何意旨呢?”
王峻脸色剧变,故作轻松道:“韩子仲本就是国朝勋臣,陛下要起复他,也不奇怪。”
陶毂连忙说道:“北海侯开掘漕运、刍粟入中,件件是利国利民大事,陛下心知肚明,表明上不说,心里高兴。如今我见北海侯革新印刷之法,分明是讨好了天下士林,深谋远虑啊冯太师、范相公无一不是交口称赞,只要他登高一呼,那可就……”
陶毂故意留下半截话,让王峻自己琢磨。王峻脸色阴沉,他如今虽然又重新被郭威启用,但毕竟名不正言不顺,没有官复原职,他寻思着自己从某种意义上讲,跟韩奕是一条船上的,自己想官复原职,那就得让韩奕也同时被起复。
如今听陶毂提起,王峻又担心万一韩奕也官复原职,对自己将更会是一个威胁,他知道郭威此番兖州之行,在冯道等文臣的力谏下,有意要往曲阜一行,那里可是孔圣故里,这恐怕表明郭威将来要重视文官。
陶毂见王峻思索,走近身侧低声说道:“在下倒有一策,请王公笑纳”
二人咬着耳朵,一番密议,说的王峻频频点头。
虽然天热的很,但韩奕还是打了个喷嚏。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