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了中元节的光景,天气早已经没了盛夏那般热情,但秋高气爽的好时光已经显露。秋天晴朗的天空,总是深遂空灵的,湛蓝的如同一块巨大的宝石,让人暇想。
韩奕记忆中的秋天,曾经是暗黄阴晦的,无论是家乡山野里的金菊,还是秋天战场角落里衰草,这些总是让感情敏感者会生出悲秋悯人之态,或许是因为他一直在挣扎着前行,仿佛一入秋便到了肃杀的冬天,只有非黑即白的必然结果,忽略了或许最重要的过程。
当他暂时停下来的时候,他这才发现,原来初秋季节也是极其美丽的,还有周宪瑶鼻上的细汗。
“有一件事,韩某须当面向周家娘子讨个明白。”韩奕问道。
“韩侯请讲。”周宪道。
“我见你琴技妙绝,天下少有,没有十来年的功夫,怕是难成。又常言道,名师出高徒,不知是哪位名师教授出你这们的高徒?”韩奕问道。
“我幼时偶见有人弹奏琵琶,便喜欢上了琵琶,家父见我喜欢,便请了几位琴师,我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拾,无一日不可无琴,近于魔道了。”周宪浅笑道,露出几颗贝齿,分外好看,让她少了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隔阂感。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看来你天赋惊人呐。”韩奕笑道。
“韩侯所言之事,便是此事吗?”
“嗯,我北来金陵之前,虽未与谋面,但却是多次见过你。”
“……”周宪感觉这话前后矛盾。
韩奕站在一处凉亭下,远眺着宽阔的江面,努力地理清心中头绪:
“在梦里,因为你,我来到这个世界,因为你,我无数次在恶梦中惊醒,而每当我遭受重创昏迷不醒之时,总会在梦里听到你弹奏琵琶……这世上最奇妙的事情莫过于此了……我曾认为这是上天在玩弄我,但当我真切地见到你时,我相信这世上,真有神迹存在……”
韩奕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清楚,他转头盯着周宪,周宪那一汪秋水尽是迷茫与惊讶之色。
“或许你认为我疯了,但是当我说出这一席话,我感觉舒服极了。”韩奕接着,长呼了一口气。
“我……我不知道……”周宪喃喃道,“我幼时得了臆症,总是在梦中见到一个男子……”
“如何?”轮到韩奕惊讶了。
“今日听了韩侯的一番话,我才忆起,我常在梦中依稀见到一位遍体鳞伤之人,莫非那人便是韩侯。”周宪答道。
“真的吗?”韩奕激动地抓起周宪双臂,这才相信冥冥之中自有神秘的力量笼罩着他。
丽娘与韩成二人听到身后周宪呼痛呼声,连忙回头观望,见韩奕与周宪二人拉扯在一起,相互望了望,挂着暧昧的表情。唯一周家的健仆们,个个怒目而视,就差要与韩奕拼命。
韩奕这才松手,连忙赔不是道:
“韩某一时激动,还望周家娘子恕罪。”
“不怪。”周宪脸色绯红。她真切地感受到韩奕内心中压抑不住的激动,也从韩奕的眼神之中看到了一丝让她悸动的怜悯情绪。
“侯爷、侯爷”
蓦的,曹十三在不远处惊呼道。
“何事惊慌?”韩奕问道。
“洲上渡口停了两条大船,有许多军兵正在往此处奔来,来者不善”另一名护卫惊呼道。
韩奕心中迟疑,就在他迟疑的时候,三百军兵已经开到,飞快地将他包围,曹十三暗藏利刃,做了最坏的打算。
人群中忽地裂开了一条道,只见大皇子李弘冀阴沉着脸走到了近前。
“敢问南昌王,我为北使,代表我朝陛下当面,不可侵犯。久闻南朝崇礼,以仁义自居,今日王爷此举,是何居心?”韩奕直面问道。
“无他,只有一件事需要北海侯说个明白。奉我父皇钦命,请侯爷与本王至枢密院一行”李弘冀道,他瞪了一眼怒视着他的曹十三等人,又道:
“听说侯爷有万人斩之勇,难道不敢去本朝枢密院理论一番?”
这李弘冀说的客气,用了“请”字,但瞧这阵式,众军士个个身披黑甲,身材魁伟,想必是从拱卫京师的六军中选出来的精锐,这分明是武力相逼。
纵是韩奕深沉多智,他也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一团和气的李璟勃然大怒,不顾两国相交的礼节,派皇子李弘冀领兵来拘自己。身在别人的地盘上,那便有为人操纵的自觉,韩奕喝令部下丢掉利刃,不得不登上了李弘冀的大船。
“王爷,敢问这是何故?”周宪出声问道。
李弘冀早已经注意到周宪的存在,只是因为元老周宗之故,他这才放缓声调道:
“周家娘子莫问,此乃邦国大事,非是尔等所能过问。虽然常言道,两国相交,不斩来使,但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朝上下只想讨个说法,郭雀儿欺人太甚”
众军士各持兵刃,严阵以待,防止韩奕逃走。韩奕负手傲然站在船头,回望站在沙洲上的周宪等人,大笑道:
“吾辈武将,沙场纵横,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待我赴枢密院理论一番,再来痛饮”
没来由的,一个巨*扑来,有力地击撞在船头上,激起了无数片浪花。
韩奕面如磐石,但内心却如惊涛乍起,毫无头绪。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