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前,两匹通体黝黑的高头大马,并行而立。它们身后的马车,车顶向四边倾斜,最高顶上,镶着一颗明珠,车檐下,黑底锦缎上,用金线绣着四爪龙纹,龙目怒瞪,皇室威严淡淡蔓延。
马车,是用最昂贵的紫檀木,榫卯连接之处,都有玉石和金箔镶嵌,仔细看去,就连木头上都雕刻着花纹。
龙诞香,从马车的缝隙中溢出来,与空气纠缠在一起,慢慢延伸开来。
车上的人,静默等待,直到一辆青檐小车出现在视线之中时,车上的人,才伸出一只如玉般,精心雕琢过的手,撩开窗帘一角。
那只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让人一看难忘。
青檐小车无视飞云骑的存在,直接奔着华贵马车而去,而飞云骑也不阻拦,反而让开道路,让青檐小车靠近。
当两辆风格完全不一样的马车,并排停在一起后,一只芊芊素手撩开窗帘,露出了楚清绝色而清丽的小脸。
华贵马车上的窗帘被彻底拉开,露出的人影,却让楚清眼前一亮。
脸依然是那张魅惑众生的脸,可是,却多了些淡淡的妆容,这些脂粉涂在他的脸上,并不显得女气,反而增添了他的妖邪,将他身上谪仙的脱俗掩饰。
第一次,楚清觉得男人化妆也能倾国倾城,没有娇媚之感,反让人觉得邪肆霸气,张狂不羁。
从来不束的墨色长发,此刻被高高束起,用紫金冠固定在发顶,金色的苏流分别搭在两边,让他变得神秘而尊贵。
身上的白衣也换成了紫色的宽肩窄腰长袍,深紫的锦缎上,用金银线绣着花纹,处处显得矜贵,不容亵渎。
这一刻,楚清明白了为何他化身为水千流时,可以不遮不掩,不怕别人戳穿他的身份。因为,若不是事先知道,她真的无法将一白一紫两个不同的形象,当做是同一个人。
甚至五官,在这样不同的装扮下,都变得陌生。
“原来传闻逍遥王喜爱脂粉,擅于男子妆容,并非是误传。”楚清由衷的笑道。
水千流挑唇,笑容充满了邪肆与张狂:“我本名赵晟颢,清儿可记住了。”清泉过石般温润的声音,也变得微微沙哑,而霸道。
说罢,他拿出一块紫玉雕琢而成的椭圆形玉佩,递过来:“这件小玩意,清儿留着可好?”
楚清并未立即接过,她眸光在玉佩上凝了两秒,上面的蟠龙让她微微一笑:“这种皇家之物,楚清留在身边,恐怕只会惹祸上身。”
“清儿会怕?”水千流笑容未变。
挑了挑眉,楚清伸手,接过那紫玉,入手之感,温润细腻,让人爱不释手。
“楚清没有值钱之物送与王爷,只能赠言一句,一路平安。”
水千流丝毫不在意的笑道:“有清儿挂念,已经足够。”
他曾让她唤自己阿颢,可是,她却固执的称呼他为公子或者王爷。如今,他也不再逼迫,他愿意等,等到她愿意如此称呼的一天。
望着在飞云骑的护送下,离开的华贵马车,楚清手中握着紫玉,眸底沉思。水千流这次突然返京似乎与她有关,她并不确定,但是她却能感受得出这个男人如果可以选择,真的很想远离那个是非之地。
或许,他化身于江湖,纵情山水,为的,就是偷得那一时的欢愉吧。
……
楚,京城,建宁城
作为南楚皇都,建宁城的规模远大于安宁城。其繁华程度,也不是安宁城一个商贾之地可以媲美的。
它,更多了三分贵气,一分皇家之气。
曾有人形容,大楚建宁城,人声鼎沸,挥汗如雨,城中车马多如牛毛,随便见着的都是衣着光鲜的达官贵人,皇亲国戚。
可见,建宁城有多繁华。
“逍遥王的马车来了,快让开!”
人群中,突然传来惊恐的高喊,原本拥挤寸步难行的大街上,人们瞬间分向两边,不管是否会增加拥挤的程度,都要留出中间供马车行驶的通道。
人人脸上,都带着惊色,被吓哭的小孩,也被父母抱在怀中,捂住嘴,不让出声。
长鞭落地之声由远至近,空旷的主干道上,先是出现一骑黑马,马上之人全身包裹在黑色铠甲之中,手中挥舞着长鞭,那十几尺的鞭子,被他抡圆,随着他的奔跑,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久居建宁城的人都知道,这是为逍遥王开路之人,若是有人不慎退得慢了,被长鞭打个正着,也只能咬牙承受,无哭诉之门。
街边的一处茶楼,一个丫鬟望着那长鞭黑马从眼前而过,激动的转身对坐在室中,沉静抚琴的白衣女子道:“小姐,是逍遥王的马车。”
琴弦拨动中,戛然而止。那最后走调的音符暴露了女子内心的激动。
丫鬟掩唇轻笑,看向自家主子:“前阵子听说逍遥王出城玩耍,小姐郁闷了许久,如今可算是把人盼回来了。”
“多嘴。”白衣女子轻斥,面纱下精致端庄的五官,却浮现淡淡的红晕。
小丫鬟偷笑,也不拆穿小姐的羞意,让开位子,让白衣女子走过来。
桑悠倾衣袂翻飞间,不行而至。站在窗台前,无视街边百姓脸上的惧意,只是痴痴的看着那华贵的马车带着大队黑甲骑士呼啸而过。
小丫鬟守在一旁,望着桑悠倾的背影,依然不解。为什么被誉为京城第一才女的小姐,会看上这个京城第一恶的纨绔王爷呢?
车中的人,并未察觉到桑悠倾的视线,车队不带停留的离开,向皇城方向而去。
剪秋水眸里浮现淡淡的失落,桑悠倾抚琴的心思已全无,对身边的丫鬟淡淡吩咐:“收拾一下,回府吧。”
小丫鬟心中叹息一声,走过去收拾小姐的爱琴。有的时候,她真是不明白自家小姐的心思,在知道逍遥王离京之后,她每日都要来到这临街的茶楼雅室之中,默默守候,只因为这里是进入建宁城的必经之路。
可是,盼回来了又怎么样?她总觉得逍遥王和小姐之间是很难有交集的,或许,逍遥王根本就不知道小姐的心意。
……
皇城外,守在进宫大门的侍卫,在遥遥看到逍遥王府的标志之后,立即单腿跪在地上,恭迎逍遥王的驾临。
逍遥王,是整个皇城,唯一一个可以不必检查,可以直接坐着马车到达内苑的人。或者说,他是整个大楚唯一有此权力的人。
这是皇上的荣宠,尽管没有人知道,皇上为何会如此没有原因的宠爱一个扶不上墙的纨绔子弟。
马车没有片刻停歇,直入皇上的寝宫。
整个时间点上,皇上已经下朝,在御书苑里处理国家大事。而这个御书苑,也是皇上多年来个人的寝宫。
“陛下,逍遥王爷回来了。”年事已高的大内总管,也是大楚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从外面匆匆跑了进来,脸色的喜色怎么也挡不住。
正在举笔批阅奏折的大楚皇帝显仁皇帝陛下,赵琮,抬起头,一双龙目,不怒自威,天子气概就算没有身上金色龙袍的承托,也表露无遗。
天禧难掩脸上的激动,看着皇上。而赵琮也立即放下笔,从龙椅上走了下来。
这时,一道紫色身影从外面不经通报便闯了进去,大咧咧的走向龙椅前,从桌子上端起赵琮的参茶就饮了起来。
如此不敬,却并未让赵琮露出不满的表情,反而带着宠溺的看着他。
喝完杯中之茶后,水千流才放下杯子,对着赵琮笑道:“皇帝伯父,阿颢回来了。”
“回来就好,这一趟玩得可尽兴?”赵琮亲切的走过去,拍了拍水千流的肩头,应该说是赵晟颢的肩头,眼带慈祥。
赵晟颢撇了撇嘴,索然无味的道:“本来还不错,结果路上听到些闲言碎语,便将心情破坏了。”
“什么闲言碎语?”赵琮拉着赵晟颢走到一旁坐下,部分长幼也不分尊卑。
“说是皇帝伯父派了一个无作为的贪官前去赈灾,是向要剥削百姓的钱粮。我皇帝伯父心系天下,怎会是那种人?”赵晟颢眉宇间满是怒色,好似因为有人说了赵琮的坏话,而生气一般。
赵琮龙目中眸光一冷,将这件事记在心中,却露出笑容宽慰赵晟颢:“阿颢不必生气,江山大了,自然会有很多闲言碎语,你也不必当真,开开心心,逍遥一世的活着最好。”
“这是自然了,有什么事能比得上玩更重要?”赵晟颢嬉笑。
赵琮微微颌首,望着眼前这张似曾相识的脸,眼中有些恍惚。
……
皇宫之外,是皇亲国戚所居住的皇城,皇城之外便是达官贵人居住的内城,内城之外才是平民百姓居住的地方,也是建宁城中占地面积最大的规划之地。
内城之中,吏部尚书的府邸,暂时还没有自己府邸的文青竹,只能暂居在此。这样的情况,无疑让他心中的自卑感更多了几分。
书房内,文青竹跪在书桌前,他的泰山大人,吏部尚书兰亭知端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沉默不语。
文青竹偷瞄了一眼岳父的脸色,那阴沉得几乎滴出水来的模样,让他心中漏跳几拍,不祥的感觉包裹全身。
他回到建宁,还未来得及向吏部述职,更还未将赈灾之行的详细经过,写成奏折送达天听,就先将一切原原本本的告诉了自己的老丈人。
他知道,这一次他搞砸了,如今就想着如何弥补,如何不让龙颜大怒。
文青竹从未想过隐瞒兰亭知,因为他清楚的知道,就算自己有所隐瞒,那些保护他的护卫也会如实的将一切报于兰亭知知晓。如此,他还不如自己说。何况,他如今正是需要依仗岳父,需要他这个深谙官场之道,大权在握的老大人指点谋划之时,他不想这一次的赈灾之行,成为他仕途中的污点,更不希望影响到他的青云路。
“哼!废物。”看着跪在自己面前,低头不敢与自己对视的女婿,兰亭知怒斥了一声。
当初,是看他出身寒门,却能脱颖而出,折下状元的头衔,才华相貌都不差,才想到将家中待嫁许久的女儿嫁给他,没想到才第一次独立处理事情,就给他惹下一个大篓子出来。弄不好,他这个举荐之人,都会受到牵连,让皇上不悦。
文青竹身体一颤,抿唇不敢多言。此刻,他可不敢再触怒岳丈。
兰亭知心中后悔,自己一生阅人无数,却不想在自己女婿上却看走了眼。闭上双眸,他懒得去看这个碍眼的东西。
“事到如今,你也只能求功过相抵了。既然扈家没了,那就把一切脏水泼到他们身上去,至于收受行贿,没有证据,也就是被人嚼嚼舌根,风头过了也就没事了。但是,从扈家抄没出来的银两实在过于难看,你想办法补一些进去,全数呈交朝廷,然后就说与扈家合作的北韩之人,见事情败露,便偷偷转运了一部分财物离去,待你发觉时,为时已晚。”
兰亭知闭着眼将补救之法说了出来。
一听,要自己倒贴钱进去充当扈家财产,文青竹脸色一变,苦着脸道:“岳父大人,小婿何来银两添补啊!”
兰亭知怒哼:“你一个大男人,还想不到办法凑钱么?还要我这个老丈人帮你想办法?简直无用之极。”
顿时,文青竹被吓得噤若寒蝉,扑在地上,不敢答话。此刻,他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是错,不敢再触怒自己唯一的靠山。
“滚出去!别在我这里碍眼。自己好好想想如何将银两补足,如何写好明日早朝的奏折。”兰亭知说完,冷哼:“你可是这一甲的状元,不用老夫教你如何写出深情并茂,激昂顿挫的奏折吧。”
“小婿会写,小婿会写。”文青竹的头几乎贴到了地板之上,心中有苦难言,整个人如针扎一般很不舒服。
“那还不滚?”见文青竹还跪在地上不动,兰亭知拿起桌上的茶杯,狠狠的扔在他身边的地板上,溅出来的热水,落在他的皮肤上,顿时变红。
忍住皮肤上的火辣,文青竹弓着身子向后退去:“小婿这就滚,这就滚。”
唯唯诺诺,哪里还有当初刚中状元之时的意气风发,还才华横溢。
直到文青竹的身影消失在书房,兰亭知都还在不断摇头,深感后悔,不该因为女儿的年龄过大,而匆匆忙忙把女儿嫁给他。
走出书房的文青竹,抬手擦拭脸上的水渍,触碰之下,疼得他抽气。
望着月色,他心中苦闷非常,进入官场后才知道一切都并非自己所想那般容易。就是眼前这件事,他都感到无力而为。
“难道只能向娘子求救么?”文青竹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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